天阙杀

　　御使府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并不惹眼的马车。一身书生打扮的沈丹瑶出了御使府的大门，便目不斜视的上了马车，车夫得了吩咐，立即打马扬鞭。马车行过御使府侧门，由门内闪出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厮，不着痕迹的跟了上去。

　　马车不急不缓，穿了几条街巷，最后在一间茶楼门前停下。沈丹瑶下了马车，付了车钱，一转身进了茶楼。

　　后头坠着的小厮眼瞧着马车远去，又抬头瞧着那茶楼的匾额犹豫了片刻，终也迈步跟了进去。

　　甫一进门，便有热情的店伙计笑脸相迎：“客官看着脸生，是头一回来咱们茗言阁？”

　　小厮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目光在大堂里扫了一圈，并未见沈丹瑶的身影，转眼瞧见上楼的旋梯，他心思一动，便往那旋梯而去。却被伙计拦了下来，伙计笑得和暖，姿态却很是强横：“这位客官，楼上雅座是需得预定的，请问客官你可有预定？”

　　小厮一怔，未及作答，便听那伙计又道：“那么客官是有朋友在楼上？”
　　小厮眼珠一转：“不错，我朋友刚到，是个身量不大的青衣书生。”

　　伙计的脸沉了下来：“客官可是记错了吧？方才确是有个青衣书生进来，不过他并未预定雅座。”
　　小厮立即道：“他在哪？”
　　伙计瞟了一眼楼梯后的小门，哼了一声道：“他只问了后门方向，便从后门出去了。”

　　小厮大喜，便欲丢下伙计往那小门而去，却被伙计一把扯住衣袖：“你说你们这两位客官，咱们茗言阁开门做的是生意，可不是为的给你们行方便……”

　　小厮急着去追沈丹瑶，可这伙计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式，他生怕节外生枝，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串小钱塞进伙计手里，趁伙计低头查看的空当儿撒腿便跑。待那伙计瞧清手里的东西，气得直追出了后院的角门大骂着‘小气吧啦的！一辈子跑腿儿的穷鬼！’

　　二楼的雅间里，凭栏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那一个，青衣书生的装扮，正是沈丹瑶，而高的那一个，却是又清瘦了几分的沈其峻。

　　两人将楼下的闹剧从头看到尾，沈丹瑶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老狐狸，果然不信我！”

　　沈其峻嗤笑一声：“毕竟是王家人，哪有那般好对付！”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身走回到桌前坐下，沈丹瑶紧随其后追了过来，一把夺了他刚刚捏到手中的一只茶盏，急道：“他若当真不信，咱们该如何是好？”

　　沈其峻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大姐莫急！他就那么一个女儿，爱若掌珠，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心中能不怨恨？只不过他对之前的怨恨之人无能为力，可如今这个，就不同了！”

　　沈其峻从大姐手中夺过茶盏慢慢啜饮，沈丹瑶瞪着眼睛想了半晌，突然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叶婉兰当真住在皇宫里？”

　　沈其峻点了点头，并不解释。沈丹瑶又道：“当日杀死雪妃的当真是叶婉兰？”

　　沈其峻噗嗤一笑：“大姐，难怪你会被林允成耍得团团转！虽然当日父亲和兄长并未与我知晓，但依当日情势来看，刺杀雪妃嫁祸宋青的，恐怕就是咱们沈家。以叶婉兰在宁王府的身份地位，她何苦杀死雪妃？看着雪妃跟宋青斗得两败俱伤岂不更好？”

　　沈丹瑶被戳到了痛处，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几分：“既然如此，这般说法又岂能骗得过王千？即便骗得王千，又如何骗得过王申？”

　　沈其峻见大姐脸色不虞，心知说走了嘴，赶紧陪着笑脸道：“大姐莫恼！不管那刺杀一事王家兄弟信与不信，那叶婉兰换了身份入主后宫却是千真万确！王千的怨恨正无处发泄，而王申若是发现他亲手扶持的这个新君竟背着他瞒天过海……你觉得，他还会死心塌地的保扶凌楚安吗？”

　　沈其峻言之凿凿，沈丹瑶却继续愁眉深锁：“就算王申与凌楚安生了嫌隙，也未必就能遂了你我的愿，终究青瑶的孩子有一半沈家血脉！”

　　沈其峻冷笑：“那又如何？虽然他身上流有沈家血脉，但沈家如今几乎是连根拔掉，与那些仍有母族护持的皇族后裔相比，反而更容易拿捏，于王申而言，仅此一点已远胜其它！”

　　沈丹瑶听到此处，表情终于放松了几分，但眉头尚未完全舒展，便又倏的一紧：“虽说如此，仅靠叶婉兰这一桩丑事，便要把一个现成的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沈其峻笑道：“大姐你有所不知，林允成已然领着北辽人打到了保定府！”

　　沈丹瑶悚然一惊，掀翻了手边的一只茶盏，淡黄色的茶汤沾湿了她的淡青色衣袖，她却浑然不觉，只一把扯住沈其峻的手腕：“你说什么？林允成他疯了不成？”

　　沈其峻好整以暇的欣赏着长姐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实实在在的幸灾乐祸了一把！这位向来高高在上的沈家嫡长女，何曾将他这个庶出的弟弟放在眼里过？就算是沈家遭受灭门之祸，她仅凭一个尚书夫人的身份便躲过了诛连之罪，依旧锦衣玉食的养尊处优，他却要隐姓埋名的饥一顿饱一顿，还要受人凌辱任人摆布！如今，他们都成了丧家之犬，谁也不比谁优渥，且看这个女人还要如何的趾高气扬？

　　乱了分寸的沈丹瑶哪有心思去注意沈其峻的表情，她目光呆滞喃喃自语：“那尚书府……那我岂不是回不去了？”

　　沈其峻道：“尚书府刚刚已被查封，幸而小弟我早将你接了出来，否则，你此时已被收入大牢等死了！”

　　沈丹瑶顿时泪如泉涌，咬牙切齿道：“该死的林允成！怪不得他出兵都要带着那个小贱人……他害我沈家还不够，还要害得我无家可归！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骂到此处，沈丹瑶突然停止抽泣，眨着眼睛道：“不对啊，林允成他如今恩宠正隆，为何要做这等遗臭万年的蠢事？”

　　沈其峻道：“林允成为何如此我虽不知，但此事却是千真万确，否则林允成的尚书府如何会被查封？”

　　沈丹瑶虽有疑虑，但她一向没于后宅，对外界之事并无消息来源，虽不得不信沈其峻，却还是不甘心：“这几日来，你与我待在同一处宅邸，并未出门，你又是如何得知？”

　　沈其峻神秘兮兮的一笑：“你可知那宅邸是何人的？”
　　沈丹瑶心中烦燥，更看不得沈其峻这副得意模样，不耐烦道：“快说！”
　　沈其峻道：“便是要我们在此处脱身之人。”
　　沈丹瑶不解，只横眉立目的瞪着沈其峻，沈其峻嗤笑一声道：“方才你后面的尾巴是如何被料理的，大姐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沈丹瑶一怔，她还真未及思量此事，如今想来……
　　“难道，这是有人安排好的？”
　　沈其峻想了想：“大约是吧！”
　　“大约？”沈丹瑶怒道：“大约是何意？”
　　沈其峻道：“他只说要咱们完事后只管来这里坐一坐，自可干干净净的脱身。”

　　沈丹瑶：“他是何人？”
　　沈其峻微抬了下巴，颇有得色：“他虽并未明言，但我却已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究竟是何人？”沈丹瑶咬牙忍住了一巴掌打过去的冲动。
　　沈其峻缓缓道：“罗定王世子——郭凤！”
　　这个答案着实让沈丹瑶吃了一惊：“你确定？”

　　沈其峻道：“我先时虽未曾见过他，但他身边那两个随从我却是见过的。当日在宿州码头，我曾亲眼见他二人跟在南安郡主郭鸾的身边俯首听命。能号令郡主身边侍卫，又神通广大、气度不凡者，这世上除了郭鸾的胞兄郭凤之外，还有何人？”

　　沈丹瑶似是被这个意外惊呆了，怔怔出了会儿神，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沈其峻道：“四弟你当知，罗定王也好，王申也罢，即便当真扶了小皇孙继位，助的也并非你我甚或小皇孙。王申一无兵权，二无封地，顶多图得个一人之下的荣宠。可那罗定王就并非是这等眼界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一席之地，怕是咱们姐三个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沈其峻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们如今势单力孤，一无人马二无钱粮，如何成事？难不成只靠着那吃奶娃娃的凌氏血脉？说句不中听的，谁人证明那血脉就是先太子的？毕竟二姐有孕一事不但未曾昭告天下，就连宫中给她诊过脉的太医都已然不在了！先太子去世已一年有余，若说那孩子是未知其父的野种，反更得人信！”

　　“你闭嘴！”沈丹瑶与沈青瑶毕竟是同胞姊妹，听得旁人诋毁妹妹，胸中怒火便压制不住：“那孩子分明是太子的，姑母是知道的！”

　　“那又如何？”沈其峻冷笑：“莫说姑母皇后早便不在了，即便她今日尚在，她的话又有几人肯信？”

　　沈丹瑶被一棒子闷回，心中虽然不忿，却也不得不承认沈其峻所言确是事实。

　　沈其峻凤眼微眯，狠狠磨着牙：“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倒不如赌上一把！如今这朝局，宋家在西北与朝廷分庭抗礼，罗定王在广东虎视眈眈，二者皆有谋图天下之力，却为何按兵不动？还不是缺少一杆名正言顺的大旗？如今这杆大旗就在咱们姐弟手中，何不好好用它一用？若是用得好，待他们三败俱伤之后，未必没有咱们扬眉吐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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