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西伐青川的决定，是天恒帝执政以来所犯下的最大失误。即便没有黄河水患的雪上加霜，沈家与太子也必定是两败俱伤。而自以为渔翁得利的宁王凌楚寒，虽不知他是算错了哪一环，终究也是因此一败涂地。

　　可以说，沈家、太子与宁王这三方势力的同归于尽，皆由主战青川而始。而这一场祸事唯一成就的，便是五皇子凌楚安。

　　若提出主战青川的始作俑者是黄金门，那么凌楚安的大获全胜，当可算作是二者关系匪浅最有力的证据！

　　宋青并非没有怀疑过，可两世的记忆中，皆找不到五皇子与黄金门有关的任何痕迹，更何况自打五皇子顺利夺位后，黄金门也几乎消声匿迹，朝廷甚至还将黄金门列为悍匪一道，并因其与天下钱庄的合作，而大肆查封了天下钱庄。

　　就算是只凭揣测而认定黄金门与凌楚安必有关联，那么黄金门主这一回亲至将军府抓走凌楚宣又是为了何事？若当真是为了凌楚安扫清隐患，那么杀一个人，总比抓一个活人要容易得多。

　　正当宋青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有人来报，凌楚宣回来了。

　　凌楚宣是被肃州城的城防卫给抬回来的。

　　他被人倒剪双臂吊在了城门箭楼的楼顶上，官兵们没人知道此人是何时被吊在了此处，更加不知是何人下的手。

　　当众人七手八脚的将被吊之人抬下来后，值守的百户长一眼便认出，这便是将军府正在寻找之人。

　　凌楚宣被官兵们送到将军府时，仍然昏迷未醒，闻讯赶来的洛天涯在其几处要穴过血推拿之后，他才悠悠醒转，一睁眼他便猛然窜起，一把抓住宋青，急吼吼道：“将那石椎还给我！”

　　宋青一头雾水：“什么石椎？”

　　凌楚宣一甩她的手臂，大喝道：“父皇与皇兄都已不在，那玄铁箱之秘我本不欲追究，你们偷去便偷去了，但如今路雲要靠那箱中石椎换回一命，你还不还来？”

　　宋青被他疾言厉色的质问激起了怒意，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不知什么石椎和玄铁箱，但我将军府绝不会做那鸡鸣狗盗之事！你丢失的东西，莫要算在我将军府的头上！”

　　凌楚宣怒极反笑，平日里一双勾人摄魄的桃花眼，此时怒目圆睁，通红如血：“你以为这将军府中个个你都了若指掌？你以为这府中之事桩桩你都可明察秋毫？我告诉你，那偷我父皇遗物的偏偏就是你这将军府中之人，不但偷了我的，还要置我于死地！”

　　他这一席话说，便如当头一棒，打得宋青哑口无言。

　　之前凌楚宣身中奇毒，若非路雲及时赶到，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她因急于赶赴天山，并未深究此事。但能拿到路北堂独门奇毒之人，在将军府中，只有一个洛天涯。

　　因而她在天山之上，曾以言语试探过洛天涯的反应，洛天涯并未否认。她当时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不为区区一个凌楚宣，只为洛天涯所做之事必有因由，而那个因由……他却不愿意向她解释。

　　宋青因心虚不敢再与凌楚宣对视，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洛天涯。

　　“偷？”洛天涯面具后的目光却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他没有看向宋青，只盯着凌楚宣，淡淡道：“物归原主，何道‘偷’哉？”

　　洛天涯的声音并不大，却似晴空霹雳一般，炸响在凌楚宣的耳畔，他大瞪的双眼微微一眯，噔噔噔连退了几步，咬牙切齿道：“果然……”

　　凌楚宣话说半截，狠狠瞪着洛天涯，却是急坏了宋青，她一步上前，拎起凌楚宣的衣领道：“果然什么？”

　　凌楚宣看着宋青，突然哈哈大笑：“我的三嫂，妄你冰雪聪明，却不知你从头到尾都在为他人所用！”

　　听得凌楚宣的笑声，宋青一阵头皮发麻，她一拳打在凌楚宣的脸上，怒道：“你说清楚！”

　　凌楚宣抹去唇角血丝，但笑不语，只拿一双眼觑着洛天涯。洛天涯平静如常，并不阻拦宋青，亦不阻拦凌楚宣。

　　凌楚宣哼了一声，解恨一般咬牙看向宋青：“你可知我在打开那玄铁箱时看到了什么？”

　　宋青愤怒的瞪着凌楚宣，她压根不知那所谓的‘玄铁箱’是何物，又怎知那箱子当中装了什么？

　　凌楚宣瞥了洛天涯一眼，见后者仍旧纹丝不动，他心中越发焦急，若洛天涯不惧他对宋青说出真相，那么他要如何拿回那一只定夺路雲性命的石椎？他视线一转，看到焦急不安的宋青，突然心思一动，话锋一转：“三嫂当真想知？”

　　宋青眉收一凝，看了看凌楚宣那满目的算计，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于是冷笑道：“路雲，我去救！只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楚宣眼睛一亮，再度看了洛天涯一眼，洛天涯此时却已走到窗前，背身而立，那放任自流的姿态，俨然并不打算参与他们的交涉。

　　凌楚宣心中忐忑，他掂不准宋青能否做得主，但洛天涯的不买账，逼得他只得出此下策，于是他把心一横，咬着牙吐出了几个字：“百里江山，万年不朽！”

　　“百里江山，万年不朽……”宋青咀嚼着这八个字，一时想不出内中玄机，不禁看向凌楚宣。

　　凌楚宣并未直接给予答复，只道：“当日宋啸风将你许嫁太子，又用计转嫁我三皇兄，搅乱朝局之意太过明显。父皇担心背后另有他谋，便将那玄铁箱交给我，让我随宋啸风同往西北。待时机恰当之际，以此物来试探宋啸风。”

　　宋青心中一阵冷笑。大婚当日用计毁婚只是她宋青重生之后的临时起意，并非父将刻意安排，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父将问心无愧，天恒帝又能试出什么？

　　想到此处，宋青冷哼一声道：“一只玄铁箱便可试出父将忠心？我当真是好奇，是要如何试探？”

　　凌楚宣道：“他若识得此物，必有异心！他若不识，暂且无虞。”

　　宋青讥诮一笑：“这又是何道理？”

　　凌楚宣冷笑道：“原本我亦不解，但在我打开那玄铁箱，出现那八个字后，我便懂了。”

　　宋青道：“百里江山，万年不朽？”

　　凌楚宣转头看着洛天涯的背影，一字字道：“东凌之前，指掌江山之姓氏，便是百里！”

　　宋青悚然一惊，而凌楚宣那凌厉如刀的目光又咄咄转向她，缓缓道：“而前朝之国号，便是‘青’，宋青之‘青’！”

　　宋青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无意识的后退一步，颤抖的后背正正贴上一片温暖而有力的掌心。只在这刹那之间，宋青已然恢复了镇定，她挺起背脊，踏前一步盯着凌楚宣：“这天下姓名之中含有‘青’字者不计其数，何止我宋青一个？而那‘百里江山万年不朽’，难道不是你凌氏皇族世代之所愿？如此牵强附会之由，拿来试探忠心，当真是欲加之罪！”

　　凌楚宣纵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把握，面对宋青如此理直气壮的质疑却一时无言以对。踯躅半晌，他才张口结舌道：“个中玄机我虽不能尽识，但父皇既有此计，必有缘故！”

　　宋青嗤笑一声道：“既如此，你可试出我父将的忠心？”

　　凌楚宣噎了一噎，劈手一指洛天涯：“宋啸风虽不识此物，他却识得！”

　　宋青眼波一颤，很想回头看一看洛天涯的反应，却生生忍住了。洛天涯那淡若轻风的声音却在此时轻飘飘传来：“识得又如何？”

　　“你若识得……”凌楚宣说到此处竟然说不下去，只是瞠目结舌地瞪着洛天涯。

　　只听洛天涯极轻一声嗤笑：“他要你来试探于我，却不曾告知，若我识得，当如何处置？”

　　凌楚宣冷哼一声道：“你横空出世，身份来历皆无迹可寻，不仅宋青奉你为师，镇西将军宋啸风亦对你言听计从。如此人物，怎能不令父皇起疑？可惜，我与你无缘相见，一时找不到时机试探。只得每夜遣开属下将玄铁箱拿出来检视，只盼你在我身边埋伏有细作，可将此事通传于你。
　　便是如此耽搁日久，才未及等到父皇示下……”凌楚宣哽住片刻，忽又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住洛天涯：“原来你许久以来皆无动作，并非不识此物，而只是为了等我破开那玄铁箱的机关！”

　　洛天涯淡淡一笑：“我说过，那玄机图原本便是我洛家之物，我自然晓得如何开启机关。只不过下属不识并未上报，直到你打开玄机图出现异状，才报与我知。”

　　“洛家……玄机图……”凌楚宣并不明白洛家是哪个洛家，却听懂了洛天涯所言之‘玄机图’便是他口中的那一个玄铁箱，于是他一声冷笑：“若此物并无蹊跷，你夺去之后因何还要杀我灭口？”

　　他这一句问得底气十足，却只落得洛天涯一声哂笑：“凭你，也值得我来灭口？”

　　如一计重锤猛的砸在凌楚宣的胸口，他呼吸窒住，满面通红！

　　的确，以他如今的处境，说是寄人篱下都当算是恬不知耻了，他如今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废物，将军府中能给他一隅安身，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若他身在东凌，此时此刻恐怕早已尸骨无存！更何况，以洛天涯在将军府中的地位，若存心杀他，根本不必偷偷摸摸以毒掩饰。

　　他本以为宋青父女只是洛天涯手中的棋子，灭他的口，定是怕他将揣测出的真相告知宋青，可今日，他三番两次的试探，洛天涯不但丝毫不为所动，更放任他言无不尽，这便是说，对于他所推断出的那些所谓的‘真相’，洛天涯并不在意。

　　为何不在意？是因为洛天涯有绝对的信心控制宋青，还是说，他根本就猜错了？

　　凌楚宣颓然失了气势，跌跌撞撞的连退几步，竟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宋青看得不忍，叹息一声道：“你既言无不尽，我必言而有信，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将路雲救出来？”

　　凌楚宣低垂的头倏然抬起，盈着泪的眼睛明亮如洗：“他要我拿着那枚石椎，去江宁城换路雲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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