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哥舒衍为何会在大祭司的房中，他们都说了什么——就在烛光映入眼帘时，洛天涯与宋青皆有此一想，再看哥舒衍那幽蓝瞳眸中不加掩饰的嘲笑……

　　洛天涯心中顿时一松，心想大祭司所言那起死回生一事，果然是故弄玄虚！若如此，宋青心头之血可为复生之引一说便亦是无稽之谈了。

　　宋青的反应却恰恰与洛天涯相反，她也看出哥舒衍是在嘲笑他们师徒竟然为了一个荒诞的谎言争得不可开交，正因如此，她的心瞬时凉了半截。

　　自打她从哥舒衍的口中听到了关于魂引的来历，她便断定自己的重生定与这一串奇怪的石头有关。她也因此在大祭司的身上寄予了厚望，可若这个大祭司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只是一个空架子，那么她的疑问还有谁能够解答？

　　宋青望向大祭司，那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儿也正在揣揣不安的看着她。宋青一步步走过去，缓缓道：“起死回生——只是你为了活命，而诓骗哥舒猎魇的谎言？”

　　大祭司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这么说，这世上并没有重生之法？”宋青刻意将‘重生’二字咬得很重，果见大祭司半垂的眼帘下闪过一道精光。

　　大祭司抬头看向宋青，眸中既有审视，更隐隐闪烁着兴奋。

　　宋青在大祭司面前停下，盯着他的眼睛：“祭司大人为何要寻找魂引……以及望月公主的后人？”

　　宋青说得认真，旁听者却皆觉诧异，大祭司分明多次说过，他是为了自保才编排了谎言欺骗哥舒猎魇，要一直在寻找她与魂引的，也是哥舒猎魇而非大祭司，难道这不是答案？几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大祭司。

　　大祭司的脸上一片欣喜之色，隐含精光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打量了宋青半晌，这才挺了挺枯瘦的脊梁道：“丫头，你都知道了？”

　　宋青紧绷的脸色倏然一松，缓缓绽开一抹笑意，摇头道：“尚需祭司大人指教。”

　　旁观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番，皆听不懂这两人在打的什么机锋，待得回过神来，大祭司与宋青二人迈步进屋，宋青转身闭门之前，与洛天涯对视了一眼，这一眼虽有祈求，却又无比坚定。

　　洛天涯紧抿的唇角动了动，似欲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为淡淡一笑，那一抹无可奈何的弧度，分明便是久违的宠溺与纵容。宋青眼角微烫，唇角却缓缓弯起，也像从前一样，留给他一个快乐又感激的微笑。

　　洛天涯一动不动的看着宋青关了房门，温柔的目光渐渐凝滞。他旁若无人的陷入沉思，全然不理会一前一后两个人落在他身上的沉甸甸的目光。

　　房间之内，宋青已将那一串古怪的石头递给了大祭司，曾经漆黑无光的七颗小石头，重生后莹白如月光般透彻，如今却已变成暗淡的灰色。

　　大祭司以双手接过，一颗颗轻轻捻动，炯炯双目迸放出夺目精光，全身都在因过份的激动而剧烈的颤抖着。

　　宋青一言不发的盯着大祭司，仅管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这魂引石中的秘密，却不得不压抑着急切的心情，等待大祭司恢复平静。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大祭司终于平静下来。他盯着宋青看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道：“你果然解开了魂引石的封印！”

　　宋青眸光一闪：“何为封印？”

　　大祭司不答反问：“你初获魂引石之际，它是何颜色？”
　　宋青道：“黑色。”
　　“由无尽黑色化为透白玉色，便是解开封印之故。至于如何解开封印……”大祭司再度审视宋青半晌，缓缓道：“想必你已了然。”
　　宋青脸色泛白，不由想起濒死前的一幕，她定了定神，故作平静：“是我的性命？”
　　大祭司摇了摇头：“需以夜氏后人之心头血！”

　　宋青脑海里突然浮现梦中景象，沈青瑶那最后一刀狠狠插进她的左胸，直没入柄，鲜血喷涌而出，蜿蜒而下，血线没入一片氤氲白光之内……

　　“以心血开启封印，便可重生！”宋青不自觉的紧紧抓住胸口衣襟，仿佛疼痛仍在。

　　“重生……”大祭司看着她那煞白的脸色，轻轻一叹：“你今之所历并非重生，只是魂归执念！”

　　‘魂归执念’这四个字，如一道闪电自宋青的脑海中划过，她清楚的记得，梦中那个黑袍人曾用刻意伪装过的声音说过一句话——执念为重生之力……

　　宋青喃喃将这句话念了出来，大祭司为之一怔，继而扼腕叹道：“不错，若无执念，便无法催动魂引找到魂归之处。当年，望月那丫头便因此而痛失西夜复国之机！”

　　宋青心头一跳：“母亲也曾以心头血开启魂引？”

　　大祭司满脸不甘，摇头叹道：“当日西夜国灭，三大族人被血洗殆尽。本尊历尽艰辛终找到幸存的公主，将魂引之秘告之，本指望她能身明大义，以心血开启封印，重回西夜灭国之前以阻止这一场浩劫，可惜，她心中对家国之难全无执念，即便开启魂引封印，也无法魂归正途，还会累得她魂飞魄散，最终……只得做罢！”

　　宋青被大祭司的情绪感染，心中也不由一阵唏嘘。为母亲错失的家国天下，也为自己偶得的一世奇迹。

　　沉默片刻，宋青道：“我在无意之中开启魂引封印，便重返四年之前。无论是重生也好，魂归执念也罢，这四年确是我一天天挨过的，这四年间发生的事亦是我与旁人一起经历的，那一切又归了何处？”

　　“归于你的梦境！”大祭司道：“魂引以你的执念将你引至魂归处，这之间无论是四年还是四十年，都将遁入虚空，化作你的梦境。唯有你能记得梦中点滴，旁人皆一无所觉。”

　　“一个……梦？”宋青呐呐自语，不敢置信。前世种种，有刻骨之爱，有铭心之痛，有亲人沥血，有挚友丧命！这一切皆已化作她的一个梦境？那么她的执念又是什么？她回归之日正是大婚之时，那么她的执念便是那一场大婚！前世一切灾难的开始，皆源于那一场大婚！

　　宋青想得入神，大祭司却又道：“虽是梦境，却因其先一步演化事态，故也有预警先知之功，当魂归执念后，便可借此趋利避害，占尽先机。”

　　宋青冷笑，她确是借先知之功，占尽先机，可前世之痛又岂会因今世之功而轻易抹去？她又如何让自己相信，那些美好的、残酷的过往都仅仅只是一个梦境？

　　宋青的目光落在那小小一串古怪而神秘的石头上，喃喃道：“既拥有此等逆天之力，为何西夜直至国灭都只为一嬴弱小国？”

　　大祭司显然没想到宋青会有此一问，怔愣一刻后摇头道：“一则，并非每一个夜氏皇族血脉都可解得魂引封印；二则，即便有可解魂引之帝星血脉，却也要有天时地运促成帝星之执念；三则，但凡逆天而为者，皆要付出相应代价……”

　　大祭司说到此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停下来看向宋青。

　　宋青淡淡一笑：“祭司大人但说无妨，世间万物皆受天地法则约束，既是逆天之罪，当受天地之罚！”

　　大祭司的神色并未因宋青的坦然而放松，反而更加凝重：“这个代价……是你的寿命！”

　　大祭司所预料的惊慌恐惧，并未出现在宋青的身上，她听得答案反象是松了一口气般大笑一声道：“我这一世都是白得的，就算即时死去，我也值了！”

　　宋青的确是松了口气！自打凌楚宸为她而死，她便一直担心自己的重生会连累身边人受难，尽管她方才说得坦然无畏，但若那惩罚是要加诸在自己至亲之人的身上，让她如何接受？因此她的内心实则是忐忑不安，直到她听得大祭司的答案，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寿命于她，已毫无意义。她想要保护的人，都安然健在；她想要报复的人，也都各领其罪。除了那个神秘的黑袍人尚不知是何人外，她此生已无遗憾。

　　因而宋青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不以为然。

　　大祭司自然也看出宋青并非故作轻松，正因如此他头一回对这个不讨喜的丫头生了几分好感。如此年轻的生命，花儿一般的美好，若是就这般凋零了……实在可惜！

　　大祭司眼中尽是惋惜之色，宋青却拍了他一把道：“祭司大人总该告诉我，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大祭司将魂引捧到她眼前：“待这七颗石头变回黑色。”

　　宋青接过魂引，在灯前看了看，笑道：“从白色到灰色，差不多用了两年功夫……这般算来，我的日子还长得很呢！”

　　大祭司摇头道：“可能是一年十年，亦可是一瞬一息。魂引再度封印之期，并无定数。”

　　宋青听得一怔：“将魂引再度封印的，是我的性命？”

　　大祭司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头道：“不是性命，是魂魄！你的三魂七魄会被魂引所噬，亦同时将其封印。”

　　尽管宋青已看得够开，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传说人的三魂七魄会在肉身死去时堕入轮回，转世重生。若没了寿命，失掉的只是一生，若魂魄湮灭，失掉的便是生生世世！

　　在这一瞬间，宋青的眼前突然出现凌楚宸的脸，那盛满了爱怜与悲伤的微笑，顿时令宋青心如刀绞。

　　她重生这一世，无愧于任何人，唯独凌楚宸是她心尖上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伤。

　　前生，她错恨了他！今世，她错待了他！
　　前生，他对她生死相随！今世，他对她舍命相护！

　　她欠他的，何止一生一世？

　　若无来世，她要如何向他解释前生的错恨今生的错待？
　　若无来世，她要如何与他生死相随回报他的舍命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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