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哥舒衍声称甘愿俯首称臣，宋青与洛天涯却并未立即给以答复。

　　这又不得不令哥舒衍心生忐忑。

　　当日昆仑关口一战，他败于宋青，理当应誓俯首称臣，但之后他出尔反尔，以引路兰台冰冢来交换俯首称臣，又险些在幽冥谷要了宋青的命。他背信在先，只那轻飘飘一句话，宋青会否怀疑他的诚意？

　　尤其当下哥舒猎魇已死，守陵侍者已与宋青为盟，他的处境可说是孤立无援，若不依附宋青，想活着走出天山何其不易！宋青又会否放过这个斩草除根的机会？

　　宋青与洛天涯越是不语，哥舒衍越想越觉得无望，就在他想要遁身水下之时，忽听宋青道：“哥舒衍，你若当真肯归顺于我，便来我面前，指天立誓！”

　　这黑咕隆咚的，就算他在她面前指天立誓，她又如何看得见？哥舒衍心中生疑，猜测着宋青会否是想引他过去，再将他诛杀？可这确实又是一个机会，若宋青当真有意放过他，他若不应，岂不是让机会白白溜走？

　　一番权衡之下，哥舒衍道：“指天立誓又有何难？只不过，就算大统领肯放过哥舒衍，那……洛公子与守陵长老，是否也肯饶在下一命？”

　　宋青闻言蹙起眉头，哥舒衍怕洛天涯杀了他，是因为洛天涯就在此处且的确想要杀他，可他为何又提到守陵长老？难道守陵长老也想要他的命？

　　她不明白，但洛天涯却是一点就透了，突然冷冷道：“你怎知守陵长老欲取你父子性命？”

　　哥舒衍心下惨然，果然如此！他并不理会洛天涯，只对宋青道：“大统领若肯保我性命，哥舒衍必当听命于大统领，鞍前马后，但凭差遣！”

　　宋青尚未回话，却听洛天涯断然道了一声：“不可！”

　　宋青只好不赞同的唤了一声“师傅！”

　　洛天涯又道：“此人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实不能与之为伍！”

　　宋青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此人不足矣取信，青儿又何尝不知？但青儿曾答应过朵朵，留下哥舒衍一命！”

　　听到‘朵朵’二字，哥舒衍心头一动。他近日来直如丧家之犬，机关算尽也只为留得根基，东山再起。却忘了漠北的无边草场，才是突厥一族的根基所在，当真是一叶障目了！

　　哥舒衍顿时精神一振，求生之心愈发的强烈，只要能活着走出天山，哥舒性氏何愁不能再度统领突厥七部？

　　想到此处，哥舒衍不再犹豫，立即游向山壁。

　　宋青听闻打水声渐近，用力握了握洛天涯的手，也得到他同样的反馈。

　　她刻意提起朵朵，便是为了打消哥舒衍的戒心，同时也激发他的野心。如今阿史那可汗已成为突厥六部之主，朵朵作为阿史那汗王唯一的继承人，其潜在价值不可估量。

　　哥舒衍之前或许还在怨恨阿史那部的叛变，而有意忽略了漠北突厥的实力，此时穷途末路，朵朵这个阿史那小公主，便成了他重拾宏图大志的引路明灯。

　　宋青心知火候已到，哥舒衍为了活着走出天山，必不会在此时算计他们，因而她高声向洞外道：“哥舒衍，我只问你两个问题，望你据实以答！”

　　哥舒衍闻言立刻停在水中，尚未回话便听宋青又道：“若你我易位而处，你可会留我一命？”

　　这头一个问题便令哥舒衍迟疑了半晌，原想取大义而言，但宋青又岂是好糊弄的？他不敢冒着惹怒宋青的风险以违心之言示之，只得道：“不会！”

　　宋青也不作评价，紧接着又道：“你所谓俯首称臣，是愿此生为我所用，还是只为解一时之困？”

　　这第二个问题更是诛心，他方才那一声‘甘愿’，不过是被逼到山穷水尽时的权宜之计，又岂是真的心甘情愿？他哥舒衍自诩可为天下之主，又岂能甘于人下？

　　哥舒衍一时张口结舌，违心之话他实在难以启齿，实话实说又怕宋青一气之下不给他活路。因而他思来想去，久久不语。

　　宋青突然轻轻一笑：“你哥舒衍志比天高，自不愿屈居人下，而我宋青不才，却也不屑趁人之危！但我饶你两次性命，也不能白饶，你便跟在我身边两年，两年后，随你来去，宋青绝不阻拦！”

　　此言一出，不仅哥舒衍心头一震，就连洛天涯都不禁深蹙了眉头。

　　片刻的沉默之后，哥舒衍突然沉声道了句：“两年为限，哥舒衍定当尽心竭力，任大统领差遣，若有二心，天人共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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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宋青与阿丑双双失去了踪迹，安长老便又派人在涯底寻了一遍又一遍，终是徒劳。

　　连同洛天涯在内，前后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这当真是令安长老百思不得其解。但山中刚刚遭遇天灾，他也不能总在这崖底耗费功夫，最终不得不返回山中处理善后之事。

　　灾后的山中通道，几乎坍塌了一半，圣泉池的泉水几乎涨高了两段水位，将原本进入圣泉池驻地的通道都淹在滚水之中。距所谓的‘地底神龙’暴发虽已过去了二十几个时辰，但圣泉池至幽冥谷这两地之间，却仍似熔炉一般，难以靠近。

　　哥舒猎魇带来的侍卫们，被这猝然降临的灾祸吓得六神无主，四散奔逃中有的在通道中被乱石砸死，有的逃出山体陷身雪崩，还有少数活下来，却在山体纷繁的通道中迷失了方向。

　　与这些侍卫相比，那些受过训戒的守陵侍者显然要镇定许多，除了个别在山外警戒的守陵侍者因遭遇雪崩而生死未卜之外，山中各处的守陵侍者，无一人受此天灾波及。

　　这些守陵侍者便受命在山体通道之间搜索那些幸存的侍卫，更要紧的是，寻找汗王以及左贤王的踪迹。

　　当安长老得知汗王与左贤王至今不知去向，心中不但没有焦急忧虑，反而松了一口气。

　　安长老与哥舒猎魇虽谈不上水火不融，却也是无半点交情。他守陵一脉，本就人才凋零，需得族中补给方可维持。这本是延续数百年的规矩，但到了哥舒猎魇这一任汗王，竟然以此事相挟，要将守陵一脉的统辖权收归他的麾下。

　　自古守陵侍者便是独立于汗王的存在，不必听从部族可汗的调遣。哥舒猎魇此举实是挑战族规，自然不被安长老接纳。二人因此一度剑拔弩张，直到哥舒猎魇送来一具女尸，要求守陵侍者们以秘法将此女制成冰冢，存于兰台。

　　这个要求终于令安长老勃然大怒。莫说上有非哥舒部族人不得入兰台的规矩，就算这女人是哥舒部族人，也无权制成冰冢入葬兰台，那是只有历任族长才能享有的特权，就连他们这些看守兰台一辈子的守陵侍者都不能享受的尊荣。

　　也不知是那女人对哥舒猎魇过于重要，还是他自知此法太过于亵渎先祖，这一次哥舒猎魇竟然作了让步。

　　他同意守陵侍者仍如族规所定，不受汗王管辖，并答应每五年会按照安长老的要求送一定数量的少年男女补济兰台。

　　安长老虽仍觉此举有违祖训，但也怕惹怒哥舒猎魇，弄到两败俱伤。于是，他命人在兰台之下另避一间冰室用以安放这个女子。

　　安长老本以为如此一来，两者便可相安无事，哪知这只是一个开端。

　　二十多年来，哥舒猎魇在天山驻足的时间恐怕比在族中还要长，将这天山之中的各条秘道了然于胸不算，他依约送来天山补济的守陵侍者，也都是他亲自挑选安插的亲信。这些人深入守陵侍者中枢，渐渐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虽还不至于撼动他这个守陵长老的权威，但长此以往，守陵侍者将名存实亡。

　　因此，安长老对哥舒猎魇长怀戒心，亦长存恨意，尤其是听闻哥舒部被六部摒弃，哥舒猎魇遭西域十八城驱逐，他心中的恨意便更加不可遏制。

　　也正因如此，他对宋青其实是心存感激的。两方交战，宋青大可以斩草除根，但她却将哥舒部的女人和孩子保了下来，留得根基才得生机，只这一点对异族的包容之心，哥舒猎魇就望尘莫及。

　　于是安长老按下寻找哥舒猎魇父子的命令，传信下去，让所有守陵侍者寻找宋青等人的下落，并下了死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守陵侍者倾巢而出，再度对山内、山外进行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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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舒衍立誓之后，宋青便命其上得山洞背上哥舒猎魇的尸身，洛天涯则背起再度昏厥的阿丑。

　　哥舒衍为显示自己绝无不轨之心，主动要求在最前方开路，这正合宋青之意，自然应允。

　　之前哥舒猎魇埋头往这面山壁游来时，宋青便知出口定在这面山壁上，却没想到，原来出口竟就在她们所待的这一个山洞之中。

　　沿山洞往里，需经过几道分岔口。哥舒衍虽只追随父汗进来一次，但他的方向感极强，加之进来时也是一片漆黑，如今在同样的黑暗中原路返回，恰恰能让他的直觉更加准确。

　　一行人一路无语，脚下虽时有落石羁绊，但终究道路顺畅，速度却也不慢。

　　几人在这条秘道中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哥舒衍突然停了下来，宋青以为哥舒衍察觉到她们不认识路，心念一转，便率先开口，却是对洛天涯道：“师傅，我们进来时走得似乎并不是这条路？”

　　洛天涯没有吭声，似乎真的是在分辨这条路的对错。

　　“还有别的路？”哥舒衍闻言到是一惊，却并未生疑，只道：“我跟着父汗，只走过一次，但应当是没错的。前面台阶向下，是一条暗河，顺着暗河出去，便是距幽冥谷不远的一处山洞。”

　　宋青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哥舒衍道：“暗河水位涨满，且温度不低，我与洛公子当可轻易游出去，但大统领你……”

　　宋青一听还得潜水，心中便是突突一阵急跳。哥舒衍又道：“若是大统领记得其它道路，咱们不妨返回去另行它途。”

　　“不必！”洛天涯道：“既已到此，直行便是，青儿和阿丑自有我照料。”

　　哥舒衍闻言，也不再犹豫，领头迈步拾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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