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就在宋青与阿丑死里逃生之际，另一秘洞之中的洛天涯的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他们自入阳天门至今，已两日开外，这两日来不眠不休，饥肠辘辘，本就已到了极限，洛天涯又在此处与哥舒猎魇打打停停的周旋了近一个时辰，体力也已近枯竭。

　　可无论他再如何出言挑衅刺激，那哥舒猎魇却再听不进，只对他穷追猛打，而哥舒衍则是冷眼旁观，坐等两败俱伤。

　　哥舒猎魇真如疯了一般，认准了洛天涯便是梵天逝，新仇旧恨一并都往他的身上招呼，且体力充沛得令人咂舌。洛天涯虽晓得哥舒猎魇武力不凡，却也没想到他强到如此地步。即便是他体力充沛的全盛之时，也不一定能胜得过哥舒猎魇。

　　当言语相激也失去效力，洛天涯心知在哥舒猎魇身上已无文章可作，于是话锋一转，正色道：“哥舒部的存亡，汗王你当真就不在乎了么？”

　　他一言既出，哥舒猎魇恍若未闻，寻着声儿便是一掌击来，洛天涯此言本也不是对他而说，因此他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发声，似已被哥舒猎魇逼得没有开口的余力了。

　　静坐于暗处的哥舒衍闻言，则是心头一跳。

　　从策反突厥六部，到攻占西域十八城，再到迫黄敏出昆仑关口，引他出兵一败涂地……可谓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而洛天涯与宋青下这一盘棋最大的目的，便是令哥舒部族人无家可归。而他们，便可在夺来的土地上施舍一隅，表面上是给哥舒部留一息将养，实际上，整个哥舒部从此便成了他们手中的筹码！

　　不管这个筹码的用意，是针对他还是针对哥舒猎魇，他都当庆幸，庆幸他们父子尚有可换得筹码的价值。

　　哥舒衍在心底轻叹，哥舒猎魇显然已不在乎这个筹码，可他却不能不在乎！

　　“只要宋青活着，哥舒部便到不了绝路。”突兀的声音如水波涟漪，轻缓荡开，虽未正面回答洛天涯的问话，却将答案剖析得一针见血。

　　洛天涯冷笑一声，说出的话，也是风马牛不相及：“你可知青儿此刻在何处？”

　　这一问便将哥舒衍给问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自幽冥谷而出，领着侍卫们护着昏迷的哥舒猎魇同往圣泉池。可还未至圣泉池，便见守卫圣泉池的侍卫们蜂拥而出，一问之下得知圣泉池水位急涨，且如遭火炙般滚沸蒸腾，就连地面都滚烫得无法立足。

　　侍卫们不知发生何事，纷纷拔足而逃。哥舒衍听得惊骇莫名，这般离奇诡异之事他从未听闻，但周遭异常的高温，却又令他不得不相信那些侍卫的话。于是又纠集了零散的侍卫们，返身往来路疾退，然而退了没几步，便察觉到自幽冥谷的方向迎面扑来滚滚热浪，被热浪迎头扑面的侍卫，纷纷抱头而倒，裸露的皮肤皆被烫出了一片的燎泡。

　　哥舒衍只得转入另一个方向的山洞，被热浪追赶着慌不择路，在一条条山洞中穿梭，也不知到了何处。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山洞竟一段段坍塌下来，同时碎石翻飞，避无可避，追随他的侍卫们眨眼间便死伤数十个，其中一个背着哥舒猎魇的侍卫，不幸被飞石砸中了太阳穴，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他背上的哥舒猎魇便因此被摔出了老远。

　　哥舒衍正待上前查看父汗的伤势，哪知哥舒猎魇恰在这时惊醒，一醒来便纵身跃起，不顾脚下地面翻滚，顶着头上碎石如雨，疾步往山洞深处而去。哥舒衍无暇多想，下意识的便追了上去，这一追，便追到了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秘洞之中。

　　他这一路只顾避险逃命，还真未思及宋青的下落，如今听洛天涯提及，他才想起，他不仅对宋青身在何处毫不知情，对洛天涯如何来到此地更是问都没问。

　　他追着哥舒猎魇来到这里，深知此地隐秘异常，若非曾经来过，根本不可能找到那水下的入口，那洛天涯为何能够找到？

　　哥舒衍越想越是心惊，惊得脑门都滚下了冷汗。洛天涯似知哥舒衍所想，兀自道：“你猜的不错，请我来此地的，正是守陵长老。”

　　哥舒衍哪里知道洛天涯是在诳他，唯这一个解释却是合情合理！最熟悉天山地形者，非守陵长老莫属！能引洛天涯来此的，除了守陵长老还会有谁？可正因如此，哥舒衍却也有一事不明：“安长老为何要你来此地？”

　　“你还不让他停手么？”洛天涯不答反问。说了这许多话，哥舒猎魇的攻势可是一刻未停。洛天涯已然气力不济，见哥舒衍上了当，岂有不趁热打铁的道理。

　　哥舒衍对洛天涯的话深信不疑，再加之洛天涯话里话外所提到的‘哥舒部存亡’，正是他心中最为关切之事，不由得他不动心思。

　　于是哥舒衍将心一横，心想反正此地只有他三人，以二敌一洛天涯并无胜算，暂且听一听他的道理也无妨。于是他拔高了声音大喊道：“父汗，复活月儿，是否需要宋青的心头之血？”

　　这一声喊，打斗的两人果然都停了手。洛天涯即时便是脸色一沉，不过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也无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对面的哥舒猎魇则怔怔站了一会儿，突然全身一震，呐呐道：“不错，不错，宋青何在？”
　　哥舒衍道：“宋青此刻就在兰台，正欲将月儿的冰棺盗走！”

　　哥舒猎魇闻言大怒，砰的挥出一拳，没砸到洛天涯却将崖壁砸得碎石纷飞。

　　哥舒衍见舒猎魇停了手，正待细听洛天涯的说辞，却只听得‘扑通’一声，有人跃入了水中。他还未分辨出这入水之人是哪一个，又是‘扑通’一声，第二个人也入了水。

　　这下子也不必分辨了，哥舒衍一跺脚，也寻着打水之声跃入了水中。

　　另一边，阿丑正在试图说服宋青放弃探查洞穴，他低声道：“我方才爬上这洞口时，发现水下的山壁上也有许多洞穴，且大多洞穴中都有水流涌出，想必这潭水便是由这些孔洞中的水流灌注而成。咱们所在的这一处山洞，洞壁平滑，且尚有水珠挂壁，想必之前也是有水流穿过。咱们不如由此洞口往里去探一探，找到那水源之地，说不定能找到出口。”

　　宋青静静听完，沉默半晌才道：“除了这一面山壁之外，水潭四周可还有岸可上？”

　　阿丑自然知道没有，但若直说便将之前他偷取明珠之事暴露了。既然她寻找明珠时他下意识选择了隐瞒，此刻便不可再拆穿了。于是，阿丑沉默不语。

　　宋青只当他无言以对，叹了口气道：“我知你是想保我性命，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但若咱们此刻便去寻找逃生的出路，那咱们此行又何苦来哉？”

　　阿丑依旧不语，宋青又道：“此地伸手不见五指，潭水另一边是否有岸尚不可知，咱们不能就此放弃。”

　　阿丑突然道：“你怎知他就在此处？”

　　宋青顿了顿，迟疑着道：“我也不知为何……就当是……我与师傅心有灵犀吧！”

　　好一个心有灵犀！阿丑无声苦笑，只觉得心口闷痛，尤胜左臂的骨碎筋伤。

　　宋青却不再理会阿丑，她摸索着爬到洞口，大叫了一声：“师傅！”

　　这声音自洞口飞出，散箭一般射向四周，却因纷纷撞上山壁，反弹而归，空留下一道道空旷的回声：“师傅……师傅……”

　　宋青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于是双手拢于唇侧，气聚丹田再叫了一声：“师傅！”

　　这一声嘹亮似钟鸣，阿丑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那回声一遍遍打在耳膜上，更似打在他的心上，一下重似一下。

　　阿丑的心痛，宋青浑然不知，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呼唤，再一次又一次等待回声消弭。她也知这是最笨的办法，但除此之外，她确也别无他法。

　　随着呼唤一次次落空，她心中的恐惧一寸寸增长，脑海中偶尔蹦出最坏的结果——难道师傅是伤重没了知觉，甚或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再一次开口呼唤。

　　这一回，她的声音刚刚出口，便听到不远处一片水浪翻滚之声，似有什么东西自水底游上水面。

　　阿丑‘噌’的一下扑到宋青身边，徒劳的盯着那水声传来的方向。唯一能动的右手，已然扣住了袖中绳的机关。

　　这一突如其来的水花翻涌，不知是人是物，不只阿丑全身戒备，宋青亦然。她虽然心中隐有期待，甚至有丝丝喜悦已爬上眉心，但此般视线不明，敌我不分的情形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她与阿丑二人伏身于洞口，侧耳倾听着翻水之声，直到听得破水而出的粗重喘息声，二人才断定那是一个人。

　　宋青心头一喜，正待开口呼唤，却被阿丑一把捂了嘴，箍在怀中。

　　与此同时，只听那破水而出的人，喘息着大骂：“宋青！可是宋青在此？小杂种，我终于找到你了，哈哈！”

　　听得这番话，宋青全身一抖，阿丑也惊疑的蹙起眉头，轻轻放开捂着宋青嘴巴的手，又在她肩头轻轻一拍。

　　宋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遂凝神敛气，静静听着水面上的动静。

　　哥舒猎魇大吼了一通，见无人应答，突然发疯似的一面拍打着水花，一面破口大骂：“小杂种，我听见了，你就在此地，快给我滚出来，我定要取你的心头血……”

　　他正说到此处，忽然又是一通打水之声，继而又有一人浮出水面，此人气息紊乱，却不等平复便勉强开口，声音虚弱到几不可闻，但听到宋青耳中，却如静夜一声钟鸣，顿时精神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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