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生:罪心·恋童癖

作者:极幻王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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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挣扎


      只能说人心是一桶过冷水,一粒沙的入侵,以致冰核凝结,接下来将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千里冰封。
      “要是夏老师不是恋童癖就好了”——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形成,就再难挥斥开去,苗渺日日夜夜地想:要是夏老师不是恋童癖就好了,想着想着,越发觉得“恋童癖”是十恶不赦的罪过,好像一颗老鼠屎般,坏了夏老师这一整锅好汤。
      对“恋童癖”三个字的憎恶星火燎原般吞噬了少年的心,他开始咬牙切齿地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恋童者这么可恨的人。
      同时他也愈发怨念:夏老师为什么偏偏要是个恋童癖。
      最后竟开始隐隐然讨厌起夏京,超越了缘由地讨厌,美好的回忆化成尖锐的刺,扎得他退避三舍再不愿想起。
      好像人本能如此,当初喜爱得多深,失望时便有多恨,曾经的零枝碎节越是记得牢,现在越是鱼刺般如鲠在喉。
      苗渺还是喜欢夏老师,但同时讨厌着夏老师。

      接到辞退信的那天正好是愚人节,夏京没把这当个笑话,在校长面前颓然点头,不争不辩地全盘接受。
      慢慢走回旧教学楼时与苗渺面对面撞见,夏京刚动了动喉结,却见少年瞥来冷淡的一眼,旋即垂头全当看不见,一溜小跑不见了踪影。
      夏京失魂落魄地收回视线,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离职后与少年彻底断了联系,夏京依旧断断续续收到恐吓信、匿名寄来的刀片,隔三差五就得重新清洗一遍家门口。
      他没有在任何地点、任何场合为自己做出申辩,默默承受下加诸他身上的所有,因为他很清楚,当一个时代纵容感性冲垮理智、暴力击败语言、多数人泯灭少数人声音的时候,他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他见过大家群情激奋地要拐卖儿童的人贩统统死刑,见过大家群情激奋地要电信诈骗穷苦老人的诈骗犯统统死刑,见过大家要所有破坏人家庭的小三统统死刑。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一句都没有。
      罪过就是罪过,他是恋童癖,从他诞生的那一刻,心就犯了罪,不得开脱。
      夏京听说在戈羽路上有个奇人,叫“安乐”,他能给你定制符合心意的毒药,想怎么死就怎么死。
      夏京前去寻找,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一片废墟中望见了名为“安乐”的杂货店,他走上前去,见一白衣长发的男子坐在柜台前,眼带三分倦怠两分戾气,余下是不明所以的调侃。
      “你是安乐吗?”夏京问。
      那人点头:“我是。”
      柜台前悬着一拍红色塑料绳吊住的烟蒂,夏京说:“我想死。”
      那人不说话,定定观察了他数秒后返身往店内走:“进来吧。”
      一个矿泉水瓶盖盛放浅浅一层液体,“安乐”告诉他,喝了这个,快则数月满则半年,肺会不可逆转地纤维化,到时候不想死都晚了。
      夏京没有犹豫,端起一口喝下。
      喉管食道火辣辣地灼烧,好似燃烧的岩浆一路流下。
      夏京问他要付多少钱,那人意味深长地笑笑:“不必了。”
      夏京道了谢,转身又钻入料峭春寒风中。
      他给自己定下的死期是半年,因为他想用这半年的时间完成一桩愿望。
      夏京一直有两个梦想,要去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亲眼看看伦勃朗的《夜巡》。二是要去祖国的各名川大山写生,把山河的瑰丽壮美固定在笔下。
      半年时间自然是远远不够的,但他知道凭自己的意志支撑不了他在这个世界活更久,后者恐不能完成,至少要做到前一项。
      人生无远弗届便可肆意挥霍,加个期限也不赖,这样每一天都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办理签证期间夏京一直在收拾屋子,书和画实在太多,清理起来颇为麻烦,虽已做好死亡的打算,在丢弃某些珍爱的书籍时夏京仍不免心痛,灵魂里对艺术的热爱作祟,竟然比死本身还叫人难受。
      不久后在路边吃面时又偶遇“安乐”,那人换了件稍薄的长袖白衣,和上次一样披头散发,在店门口见了夏京,幽灵一样踮着脚飘到跟前,又自说自话在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对服务员指指夏京的面,阴测测说:“来个一样的。”
      相逢即是缘分,反正也快死了,夏京不介意和这满脸阴森的家伙聊上几句,谈话中得知这人不姓安,而姓王。
      “三横王,就是那个隔壁老王的王,单名一个‘兆’。”他森森吸溜着面,说道。
      “取人性命的,姓王,”夏京还有心思开玩笑,“不姓阎吗?”
      王兆歪嘴诡笑:“我们负责勾魂的小鬼,怎么敢姓阎。”
      王兆问他,你要死,亲朋好友都知道吗?
      夏京回答,父母早些年都去世了,余下的朋友估计从今往后也不可能当他是朋友了。
      王兆“哦”了一声,没有追问原因,充满森然气息的脸色如常,悉悉索索弯腰嘴对着碗喝汤,碗却不离桌面,像条在食盆里舔水的狗。直起背,他又说其实他也不是很想活,但是又没想好什么时候死,就一直拖到现在。夏京便问他是为什么想死,王兆不答反问:“你又是为什么想死呢?”
      夏京吃完最后一根面条,掏出张二十块压在碗底:“因为我一出生就该被掐死,对了,这我一起付了,就当是上次的报酬吧。”
      王兆摆摆手,淡定地示意再见——哦不对,永别。
      对于这名怪人,夏京其实是很感激他的,不仅因为他不问情由地提供了一条心仪的求死之道,更因为在这个人人都唾弃他的时刻,王兆愿意平静地与他吃一顿饭,还如同旧友一般聊了会儿天。
      夏京已经有一阵子不和人交流了,一开手机便是铺天盖地的辱骂消息,走在路上还经常被不认识的人投以鄙夷的目光,人们或是唯恐避之不及或是居高临下地指点。天色苍茫,一望,无所适从。这样活着其实很压抑,所以夏京真的很感谢王兆,感谢这位取走他生命的死神愿意施舍一碗面的陪伴。
      走回家时绕了个大圈,趁夜色浓夏京才敢在街头乱晃,转角有群半大少年挤在一起,闹闹哄哄地像是在起哄。
      夏京偷眼往那儿一瞧,顿时呆若木鸡。

      被集体孤立欺凌的每一天都无比难熬,苗渺原以为他可以不闻不问,默默忍受,但他发现实在做不到,□□上的折磨算不得什么,可精神上的凌迟才是梦魇。
      当知道你所处的集体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联合起来对付你一个,你被完全排挤在外,你知道自己正在成为他们茶余饭后最有乐趣的谈资,你知道自己正被他们绞尽脑汁按上各种难听的称呼,你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错也没犯下,但自己正成为众矢之的,平白无故沐浴枪林弹雨。
      理由也令人无从起驳:“因为夏京是人渣,所以一直粘着他的你也是人渣。”
      每一次听到这句话,心脏都不由自主地抽痛,因为他们说夏京是人渣,而苗渺不敢确定夏京这样的人到底算不算人渣,一念光明一念黑暗,矛盾将他撕裂,螺旋形攀爬的厌恶与残存在心头的喜爱几乎将十四岁的少年逼疯。
      被堵在马路转角,苗渺极力扭动身体挣扎,绝望地想:
      “要是夏老师不是恋童癖就好了。”
      今天放学时苗渺被一群正义的小斗士拦在半路,生拉硬拽拖进人迹稀少的角落进行“批斗”。少年们嘻嘻哈哈揪住他的头发,踢他身体,甚至捡路边死了的昆虫要强喂给他吃。苗渺死死要紧牙关抿嘴,拼命左右摇头躲避。
      路旁偶有往来行人,却如此前的他一样对以多欺少的行为冷眼旁观,匆匆一瞥就怕事地跑开;或是远远驻足看热闹,挤眉弄眼地作唏嘘之态,看一阵摇着头踱远。
      少年们渐渐不耐,为首的便令人按住他的四肢,继而一拳殴打在他的胸膛,拳头砸出沉重闷响,苗渺顿时吃痛张口叫出声,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断了腿的昆虫被不失时机地塞进嘴里,旋即那人用蛮力合上他的下巴。昆虫坚硬的甲克和细腿上尖尖的倒刺一瞬让苗渺头皮发麻,他拼命扭动挣脱,可没有用。
      眼前人笑哈哈道:“吞下去啊,吞下去!”
      硕大的昆虫往喉咙口滚去,泪水不由自主溢出眼眶,苗渺“呜呜”叫着,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温热粘稠的半流质喷满面前一地。
      四周的少年急忙四散退却,夸张地大呼小叫直喊恶心。
      苗渺膝头发软,跪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俯下身去涕泗横流,心头涌起的半是羞愤半是恨意。
      却听此时不远处传来高声喊叫,有人往这边奔来。
      欺凌苗渺的少年们先是一吓,看清来者何人后齐齐放肆的大笑起来。
      “这不是那个恋童癖的人渣吗?”为首的孩子大声道,就用这毫不客气的口气对着他曾经的师长说话。
      跪在地上的苗渺心一跳,没有抬头。
      夏京急急说道:“你们在干什么?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同学?”
      “人渣有什么资格管我们?”为首的孩子嗤笑一声,朝身后众人一挥手,“走了,浑身被这小人渣弄得臭烘烘,恶心死了。”
      说罢大摇大摆长扬而去。
      一群杂乱的脚步很快不见,听得不远处那人直往这边走来。
      “苗渺……”
      苗渺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尖锐不沙哑,柔和如春。
      少年惨不忍睹,夏京急忙蹲下身来,不顾污物向他递出手去,语气里无不心疼:“我扶你起来……”
      那久违的属于夏京的温暖席卷而来,泪水霎时汹涌澎湃,矛盾的心本能抗拒着这份曾无比依赖的温暖,爱与恨一同袭来。苗渺浑身发起抖,忽然咬着牙一掌拍开夏京的手,跌撞着爬起来,垂头不朝夏京看一眼,带着满身污秽扭头不管不顾朝反方向狂奔。
      他哭着一路跑,跑到筋疲力尽,脱力地坐倒在地。
      初春的夜风还带丝丝凉意,他不停不停哆嗦着,咒骂上苍无眼,为什么要让夏老师是个恋童癖。他如今遭受的屈辱,内心的纠结迷茫,一切一切,都因为夏老师是个恋童癖。

      隔天在课堂上,苗渺上讲台前领试卷,当又一次被同学恶意地伸出脚绊倒时,苗渺没有如往常一样一声不吭——他的确是一声不吭地爬起了,但这回还有后续。
      苗渺拍拍手掌的灰,扶正鼻梁上的眼镜,在全班瞩目之下默默走到讲台前,老师神色略显尴尬,伸手递给他试卷,他不接,而是自说自话抄起那巨大的不锈钢三角尺,返身走回来。
      老师说:“苗渺你干嘛……”
      话音未落,只见苗渺举起三角尺,不加停顿,没有犹豫,劈头盖脸就朝那伸脚绊他的男同学额头砸去。
      稳准狠,“啪”一声巨响,那是金属与覆着皮肉的头盖骨相碰撞出的声响。
      一教室的同学包括老师都惊呆了,当下竟无一人做出反应。
      好狠的一记,没有保留,尖角扎进额头,只一下就把那同学的脑袋砸开了花。
      鲜血立时涌出,那同学僵硬数秒,直至鲜血缓缓流进眼眶,才倏然爆发尖锐的哀嚎。
      喊叫凄厉,响彻整条走廊,可苗渺却仿佛全然无动于衷,面无表情,机器人般挥起三角尺再死命地砸,一下又一下,穷追不舍,那架势真是要把人往死里打。
      同学都被吓傻了,集体动弹不得,老师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上来拉架,拉住疯狗似的苗渺拼命往后拖:“不要打了!停下!不要打了!”
      苗渺红着眼又奋力挥舞了若干下,才被老师和两名胆大的同学合力制服,面前的男同学头破血流,哭得好似杀猪,众人一看他椅子下,竟然吓尿了,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伴着同学的哀嚎,苗渺丢下三角尺,“咣当!”,他双手垂于身侧,拿通红的双眼缓缓扫视全场,一个,一个,一个地看过,不漏过一张面孔。
      所有人不约而同狠狠一激灵。
      那目光里有着足以使所有人不寒而栗的狠劲,被这视线扫过的同学无不心肝打颤四肢发软。沉静内敛逆来顺受的苗渺,竟然也有狗急跳墙的时候。
      有女生忍不住啜泣出声,被他一眼瞪得生生憋回眼泪,喉咙口发出滑稽的“咯”声。
      “谁想像他今天一样,就尽管来。”
      苗渺一字一顿地说,平静之下波涛暗涌,包括那男同学在内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谁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
      他丢下最后一句,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回自己的试卷,坐回课桌。
      其后半分钟,全班死一般寂静。
      妈妈和班主任事后痛心疾首地对他说:“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怎么能打人呢?”
      苗渺说:“是他先欺负我。”
      班主任:“他欺负你,你就要打回去吗?狗咬了你,你难道也要咬狗吗?再怎么说,打人都是不对的。”
      苗渺看着年轻的女班主任,盯住那双充满育人热情的眼睛:“狗咬我,我凭什么要乖乖被它咬,就因为我是好孩子吗?可我不咬回去,谁能替我咬回去。”
      这番话叫妈妈和班主任大为震惊:“你怎么能这么想?!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小孩子之间闹矛盾,哪有这么严重呢?都是同学,要互相友爱呀!”
      那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复又潮涌而至,大人眼中被简化了的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美好,他们无法理解少年人锋芒毕露的恶毒,解决问题的逻辑只有四字“息事宁人”。
      苗渺动动嘴唇,终是服了软:“对不起,我错了。”
      最后写检讨,赔偿医药费了事,风波平息,日子照旧。
      但这场不留余地、比疯子更疯的以暴制暴终是取得了震慑效果,从那天起,再没人敢找苗渺的麻烦。那日被他用来杀鸡儆猴的牺牲品从此战战兢兢绕着他走,每当苗渺靠近,他都一副快吓哭的表情。
      再没人欺负他,但也没人理睬他,日子一天天过去,苗渺成了一个可惧可畏,可怕可恨,让人敬而远之的存在。
      时常在一片喧哗中孤独地涂鸦,套上克里姆特风格手机壳的手机静静放在一边,他偶尔会怀念起夏老师还在的那些时光,攀满爬山虎的青砖墙,淡淡的花香味,绿萝,静谧的午后,伦勃朗光线,还有夏老师恬淡温柔的笑。
      一念心如刀绞,想他又恨他。

      夏京是个恋童癖,他从很久之前就发现自己的性癖好异于常人。
      其实被称作恋童癖,他很受伤,因为“癖”一字已饱含贬损之意,同样是生来和别人不同,现在同性恋能获得他人的理解和支持,而恋童癖却只能耻辱地带着“癖”这个字眼苟且偷生。
      他完全理解自己不被世人接受的原因,也明白自己绝不能追随心中的欲望,他不愿伤害孩子,更痛恨那些侵犯孩子的恋童者。所以即使难熬,他也从未跨越雷池一步,从事教学工作五年,他有过许许多多的学生,他完全可以指天发誓,他绝没做出过超越教师本分的举动,问心无愧。
      但夏京也是人,他被赋予了无法为现代社会接受的天性,欲望不会因他的克制而消退。
      为了纾解欲望,他画se情图片供自己欣赏,写妄想小说供自己阅读,把自己的欲望完全与世界隔离起来悄悄消化。他决定就这样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子,和自己的幻想相伴,当个默默无闻的“变态”,直到离开人世的那天。他甚至从未下载过网络上流传的“小视频”“小照片”,没有加入任何相同性癖者建立的论坛,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处境,没有以任何现实中的人物为原型代入自己的画作与小说。
      他自以为用了一种最无害的方式,可到头来还是被骂活该千刀万剐。
      他自认为与儿童□□犯、去澡堂偷拍儿童身体的人、在网络散播儿童色情的人是有本质区别的,和到头来还是被指为一丘之貉。
      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依旧“该死”,那么也就是他一出生就该死。
      不久后,毒yao的效用显现,夏京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尤其是在强度稍大的身体活动之后。
      他被房东赶出小出租屋,“我不借给道德败坏的社会害虫”——中年大妈如是说,慷慨激昂。搬出全部家当颇费周折,最终找到一家略显陈旧的招待所落了脚。
      神通广大的网友们隔天就得知了他搬家的消息,马不停蹄在次日早晨顺丰快递来一盒臭狗屎。
      夏京端在手中看了看,平静地合上盖子拿去丢掉。
      如果这就是你们认为的正义,那你们开心就好。
      启程去荷兰时他的呼吸困难症已进一步恶化,飞机在高空时氧气稀薄,十几小时的飞行宛如炼狱般的煎熬。
      他终于来到心心念念的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站在那副《夜巡》前静静驻足,听耳畔仿佛传来隆隆战鼓,看画中即将出征的战士几乎跨出画框,忽然觉得人生没有那么遗憾了。
      清晨他坐在海港边写生,海风吹动不远处巨大风车的叶片,船只在冉冉升起的太阳前来往,画中世界一片静谧,幽蓝灰黄的大色块中唯有一轮红日的暖色。
      “你好。”
      夏京循声侧过脸看,见是一名黑发黄皮肤的男青年,晒得黝黑,留极短板寸,双眼圆溜溜的,单肩挎一只背包客常用的硕大双肩包。
      男青年俯身问:“中国人?”
      夏京点点头,和颜悦色道:“是。”
      男青年扯开嘴笑,不见外地一屁股挨着他坐下,又凑过去看夏京手中的画本:“画家啊,厉害了。”
      “‘家’不敢当,就是个会画画的。”
      “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啊,”男青年看了会儿,“你这风格,挺特别的哈。”
      “你知道莫奈的《印象·日出》吗?”
      青年不明觉厉,摇头:“不知道。”
      夏京浅笑,垂眼用笔尖沾取颜料盒中的靛蓝:“我是模仿莫奈那副的风格,我有个学生特别喜欢莫奈。”说着他左右歪头打量打量手中的画,摇头无奈道,“但好像用水彩不行,有些不伦不类的。”
      “你是老师呀?”
      “嗯,美术老师。”
      两个陌生人在异国的海港攀谈,青年自我介绍说他是学理论物理的,趁读研究生之前独自一人环游世界。夏京问理论物理是什么,青年故作高深地笑笑,说就是为了弄懂万物的终极至理。
      夏京不禁问他:“世界如果都遵循一定的物理法则的话,那岂不是能从宇宙的开始计算到结束?也就是说,一个人的一生其实从出生那天起就已经确定无疑了?”
      青年听罢哈哈大笑,托着腮说:“你是机械决定论的拥护者呀。”
      “难道这样不对吗?”
      “当然不是了,世界是概率的,这当然有理论支持,但说出来你可能不太明白。”
      夏京附和着笑笑:“哦,原来是这样啊。”
      “干嘛问这个啊?”
      夏京望向一轮火红的朝阳,道:
      “因为我觉得,人的一生其实在他出生那天就被决定了,不可能平等,某些灵魂是有原罪的。”
      阿姆斯特丹的日出被定格在画本中,深夜在旅店翻看作品的夏京不由自主想起那名少年。
      少年清秀内敛,对外总是少言寡语的模样,但独独会对自己撒娇,仰面轻轻扯住他衣角,澄澈的眼睛荡出波光,一声声叫他“夏老师”。
      夏京永远不会做如下假设:“假如他是个成年人”,“假如我不是他的老师”,“假如我和他年纪差得不是这么大”。
      他永远不会做像这样的假设,他永远不会给自己一瞬间萌生邪念的机会。
      但在生命的最后,他想将这幅画送给他,还有那些少年很喜爱的精装画册,就是不知道时至今日少年还愿不愿意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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