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信仰
农村的消息总是闭塞。一月截止的交稿,五月产生的结果,直到六月期末,消息才传回学校。
简来在市里的作文大赛里得了一等奖。市里准备派她为代表,去省会城市参加九月初的全省作文比赛。
一时间,简来仿佛成了农村里家喻户晓的名人。农村人教训自己家的孩子,总爱带简来来比较。简宝来一时间也是颇为得意,每天走在乡间的田坎上,都要摆出一副傲人的姿态,接受村民们的曲意逢迎,溜须拍马。
矿山上的生意得意,连任了村长事业得意,如今教女有方,得了奖,更是春风得意。村里的人们将简宝来奉作村里的吉人,大小事都爱从他那里征得一番建议,奏效了则是村长开了天眼,应了神灵,说错了,也只得怪自身时运不济,没有吉祥如意的命。
简来撬着碗里的白米饭,犹豫着,跟简宝来开口,要去省里的开销和路费,他倒也乐的开心。一向对她像铁公鸡一般的父亲,居然眼也不眨的给了她路费。
简来错愕着。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的父亲忽然有了良心,大发慈悲的对她有了质一般改变的待遇。这就像是名利场上的你来我往,逢场作戏而已。
九月,玉米地里的苞谷熟的正好。简来背上行囊,和陆景一起,坐上了长途汽车。
那年夏天,高速路还未修好。从县城,再到城市,要花上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县城里的车都有些老旧了,刷上去的彩色的漆也掩盖不住它本体上,被岁月留下的斑驳和陈旧。
车里没有空调。紧闭的窗阻隔了空气的流通,车厢里蔓延着不知名的气味,熏得人头晕眼花。司机头上安了小电扇。它的扇叶有些年头了,在空气中传播着摩擦的吱呀的噪音。简来无力的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驰过的树木和花草。
“晕车?”
陆景的手伸过来,带着好闻的馨香。
她打开手,里面是一颗水果糖。
“听说,吃糖可以好一些。我带了些,你尝尝。”
简来把糖接过来,拆开糖纸,放到嘴里,任它融化。
糖精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开,再蔓延到心上。
甜的发鼾,却也苦涩的难咽。
她和陆景,从那天开始,步入了一个怪圈。
她期待着她会说些什么。
然而,并没有。
她们像是正常的师生,正常的辅导,正常的接触,正常的往来,正常的会话。
这样的正常,却是一种不寻常。
简来太过善解人意,也太过心思缜密。她不提,她也配合她,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那天的事情。她正值青春期,苦于时间无法成为催化剂,催生她的思维迅速发芽,也苦于青春期少年们共有的焦躁和胡思乱想。她猜不透陆景在想些什么。
陆景对她仍旧很好,但好的,让她觉得自己与她隔了一层屏障。
简来渐渐的在这种等待中失望,到现在,徒留了一地死灰,和脆弱的期待,等着陆景一日觉醒的明火,来让它复燃。
有什么感觉顺着食道冒上来,有些反酸。她拧开矿泉水,把呕吐感强压下去,苍白着脸,换回一丝苟延残喘。
晕车总是难耐。终点站仿佛成了漫漫无期的救赎站。
一下车,简来就在来往的人群中横冲直撞,在蓝色的塑料垃圾桶面前吐得七荤八素。过往的人嫌厌地掩着鼻,离得她远远地,脚下生风的迅速离开。
乡巴佬总是容易在城市里闹笑话。
陆景轻柔的手抚着她的背,递过来的纸巾上,有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简来伸出泛白的手,抓住那张纸巾,擦过嘴角的污秽,然后顺道,贪婪的呼吸着那上面的味道。
那仿佛是她的救命稻草。
车站在城市的边缘。这里的高楼,夹杂着有着年轮的老树,陈旧的瓦房,和脱了漆的筒子楼,不伦不类,更像是城乡结合部。
从车站出来的人们,都推着带轮子的行李箱。简来紧了紧身上的大挎包,攥着压弯瘦弱的脊梁的肩带,随着陆景到马路上。
千禧之年的城市,尚不是今时今日这般泛着冷漠的金属气息和现代化味道的模样,还有着残存的人情味和生动的热闹。有老人坐在街边,就着阳光,张开起了褶子的人中,然后把白线放在唇里抿了抿,支棱着带着老花镜的头,把线穿过锈花针里,纳着鞋底。有人穿了背心,扇着蒲扇,脚上懒懒的勾着拖鞋,在树荫下乘凉。阳光照过高大的老树疏忽遗漏下的缝隙,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光。有女人牵了小孩出来,把手里的棉絮放到刚刚被修剪后的小叶女贞上,利用紫外线稀释它上面泛黄的陈腐味道。
陆景伸手,轻车熟路的招了路边的出租车。简来不情不愿的坐上去,胃里仿佛又开始翻江倒海。
真是无尽的折磨。
陆景伸手揽过她瘦弱的肩胛。
“睡一觉吧,会好很多的。”
简来抬头,对她笑,然后低头,凝固了表情,顺从的靠在她怀里。
陆景,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又在想什么。
让人上瘾的du yao,一旦染上,就戒不掉。
简来内心嘈杂着,汹涌澎湃。
她们在旅店放下行李,陆景回了曾经生活的地方,好心情的提出要带她去逛逛。
简来不知道,陆景为什么不先回家看看,而是要带着她出去闲逛。
疑惑和错愕,随着城市的新鲜感,烟消云散。
她们到了本市最知名的旅游景点。
这里是一条窄巷,有着斑驳的青砖铺的,造就着年代感的路面。这里的房檐砖瓦,仿佛都在诉说着历史的辛酸和悲欢。来往的人潮汹涌,简来看着那些穿着时尚的都市人,眼里闪着不一样的光。
这就是城市,简来新的信仰。
窄巷里全是卖本地小吃的店面。简来看着那些美食,食指大开,却也苦于那对她来说,如同抢劫般的明码标价,只得咬咬唇,把膨胀的食欲咽下去。
陆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买了小吃给她。她们坐在长了青苔的石桥边上,看着水底积着水草的清流,和过往的人群,吃着东西,发呆。
都市里的女人,和农村完全不同。
农村里的女人们,总是兢兢业业的干着活,她们畏手畏脚的听从于男人们的训斥,从不敢轻易展现出自己的思想。城市里的女人们,和她们的男友或是朋友,肩并肩的走在路面上,她们的脊梁挺得笔直,挥舞的手指伴随着她们的嗓音,表达着她们此时此地的想法。她们才像是有着独立思想和自我意识的人,而农村的女人们,更像是被抽空灵魂的傀儡。
在这里,没人敢像农村一般,明目张胆的奴役着女人。女人们可以挺直背,和男人们平起平坐,扛起半边天下。
简来舔着的小吃,忽然变得无味起来。
越是比较,越是心寒。但她的信仰,越是坚定。
她要逃离农村的枷锁,即使是被淹没在城市的洪流里,即使是被现实碾压的只剩下残骸。
有外国人过来,坐到她们旁边。她似乎是在等着人,眼神里泛滥着百无聊赖。她巡视着周围,然后扭头,看向了旁边的简来。
她开口说了一串英文,语速很快。简来只听懂了其中有一个“boy”
陆景笑着对她摇摇头,然后用着出色的发音,回复她。
“Oh!It’s cool.”
又有一个外国男人过来,那女人起身过去,钻进男人的怀里,男人顺势搂住她的腰。
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人潮里。
“她刚刚说了什么?”
简来眨了眨眼,看着陆景的眼神充满好奇。
陆景笑着抽了纸,擦掉她唇角的糖渍。
“她说,你的发型很酷。”
“是吗?”
简来皱眉。
她当然不会相信陆景说出口的话。
那外国女人,怕是在问她的性别吧。
“简来。”
“嗯?”
她抬头,看着陆景低垂下来的,有着正经颜色的神情。
“把头发留长吧。”
简来眯眼,想从她的视线中探索出她想要的东西。但她就像一团迷雾,让她拨弄不开其中的情绪。
“好。”
简来点头。
也罢。剪寸头,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本意。
陆景摸着简来的头。她被削短的发丝,扎在手心,有些发痒。简来长高了不少,五官也有了自己的味道。
陆景失神的看着旁边的,铺满硬币的许愿池。它的水底在阳光下反着光,照进眼里,刺痛的眼角快要被激出脆弱的湿润来。
简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一角,然后手法精准的,打破了池塘的平静,把它沉淀进被硬币簇拥的包围圈里。
她们在这里待了一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简来落败在城市那些有着良好素质和教育的学生笔下,输的心服口服,毫无怨言。倒是陆景,仿佛对这件事情有着特别的在意,一整天下来,脸上虽是挂着她熟悉的微笑,但简来却察觉出里面的勉强来。
她想不出别的由头。尽管陆景一路上都在让她放宽心,不要去在意结果。
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初秋的风,吹拂过被地面蒸腾的高温熏染出的热气,衬托出一丝遗世而独立的凉爽来。她们走过江边,闻着水的腥臭,被城市每日准时在傍晚间亮起的灯光晃了眼。
陆景买了啤酒,坐在凉亭里独酌。简来观察着她眼里失焦的情绪,然后伸手,想去触碰她放在脚边的啤酒瓶。
她怕她醉了,想把它藏起来。
“干什么呢?”
陆景的手没有轻重的,拍掉她作祟的神经,激起了她手背的肌肤上小范围的一圈泛红。
陆景的脸上,有着醉酒后的潮红。眼里的醉意让她在黑夜里,萌生出一种勾人的媚态来。
简来不禁看的有些痴迷。
青春期的人们,情绪像是关不住的猛兽,总是在不经意间,漫出了口。
简来的声音吐出口,湮灭在嘈杂的,小孩子的玩闹声里,成了失孤的冲动。
陆景沉默着,没有回复。
简来沉默着,心慢慢的沉入深渊。
她后悔着方才脱口而出的请求,以至于在事后,回复过理智之后,心里设想着无数种搪塞过去的借口。
城市的风,吹散了陆景额前整齐的发,飘过简来的耳畔,仿佛要钻进她的身体里,卷走她执着的,留在心底的那一团死灰。
忽的,意识涌动着,在胸口燃起了天火。
陆景的声线轻飘飘的,消散在风中。
她问,等我能走出大山了,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她说好。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发完出去玩咯w,回来十天第一次出学校,扎心。
晚上回来改错字。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