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撩夫两不误

　　叶婉青略施粉黛，穿了上次的朱红袍子，脸色苍白地看着熊煦关上门。她对静的无情感到气愤，但更多的是觉得古怪，同时郁积在胸中的紧张消失了，换成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坦然。

　　熊煦转过身来，发现叶婉青正看着自己，他心头一动，暖声问道：“郢都距咸阳有千里之遥，食饮民风差异甚广，你来此半年不足，不知住的习惯？”

　　叶婉青微微颔首，轻言细语道：“小女承蒙归家厚待，在这里住得很好。”——这句话应该说得很得体吧。

　　“这就好。”

　　熊煦走到叶婉青对面坐下，看不够似地一直盯着她。半晌后，他终于说话了，声音虽然还是温柔，但藏着某种坚硬的东西——

　　“你知道我今晚为何邀你来此吗？”

　　终于说到正题了。叶婉青刚才被他看得发毛，现在话题一转，立刻放了松，自信瞬间滋长起来。

　　“回公子，静已经跟小女说了。”

　　“哦？能告诉我静怎么说的吗？”

　　“她说公子想见小女，是因为小女能未卜先知。”

　　“你有吗？”

　　“有。”

　　叶婉青毫不犹豫地承认了——都被静推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熊煦深吸一口气，突然紧张起来，一时半会儿忘了说辞。他轻轻嗯了一声，问道：“那你怎样预知未来的？卜，筮，观气，还是观星？”

　　“都不用，因为今后天下的百年大势，我已经了然于心。”

　　熊悦愕然，扶额想了想，问：“如何让我相信你。”

　　叶婉青微微一笑，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娓娓说道：“咸阳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得蜀即得楚。蜀国与楚秦接壤，却比较亲秦。现在巴蜀二国因苴起了争执，还会愈演愈烈，之后他们会请秦国仲裁此事，秦国则会借此机会把巴蜀据为己有。自此以后，楚国西面将直接暴露在秦国威胁之下。”

　　熊悦一字不漏地听她说完，心中涌出诸多想法，但他没表露丝毫，只是又重复一遍：“我该如何相信你。”

　　“公子大人，我现在无法证明此事，这世上也没人能证明。但我们可以袖手旁观，仍由事情发展下去，一步一步地证明我说的每一个字。可是公子大人，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可别后悔当初。”

　　熊煦陡然起身，来回踱步，浑身散发出焦躁。他不停看向叶婉青，眼睛里全是震惊、怀疑乃至愤怒。他有很多话想一吐为快，却都堆在嗓子里，就怕这一切是无稽之谈。

　　叶婉青觉得猛药就该连着下，于是说道：“公子大人，就算你不相信我，若照我说的去做肯定不会吃亏。”

　　“说！”熊煦的复杂情绪已经上了脸，说话的语气在不知觉中变得粗暴。

　　叶婉青被吓到，偷瞟了一眼他挂在腰间的佩剑，暗暗为自己的性命祈祷几句。

　　“我认为楚国要赶在秦国之间插手巴蜀之争，寻找时机将巴蜀之地一并吞没！”

　　熊煦站住了，侧身背对着叶婉青，看不到表情，但能明显感觉出方才的焦躁在慢慢消散。叶婉青安静等待，时刻留意着他腰上的佩剑。

　　半晌之后，熊煦终于从静止中出来。他先抬头悠悠吐息，然后转身，温柔地看着叶婉青，问道：“你从小就……就这般聪慧吗？”

　　叶婉青摇头，“这一切都是在我上吊之后才有的。”

　　熊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叶姑娘，你的本事和说辞还不能证明真假，所以我劝你不要到处声张。但是，你以后若因此有任何苦恼，需要找人倾诉，请一定要告与我，我随时奉陪。”

　　叶婉青一怔，惊喜在一瞬间闪过，她马上抹去多余的表情，露出十八岁少女的纯真笑容，娇甜问道：“真的吗，我和大人以后还能私下见面吗？”

　　熊煦哈哈一笑，说：“我很想和你私下见面，就怕赜隐不愿意。”

　　“归大哥以后可能不会再管我了。”叶婉青擦擦眼角，略有些伤感地说。

　　“这是为何？”

　　“因为……”叶婉青忸怩起来，吞吐说道：“归大哥以后要把小女许配给闫明。”

　　熊煦眼睛一瞪，背上一寒，仿佛想起了可怕之事，然后幽幽说道：“闫明可不是夫婿的合适人选啊。”

　　他此话刚落，隔壁突然传来几声巨响，叶婉青和熊煦吓得一愣，唰唰看向那面墙。

　　闫明坐在一边悠闲品茶，突然听见静用拼命压抑后还是很大的声音说道——

　　“归赜隐，你要把叶婉青许配给闫明？”

　　“什么？”闫明猛地站起来，冲到墙前把耳朵贴了上去，“真的吗，让我也听听。”

　　归赜隐一掌把他推开，厉声说：“没你的事！”

　　“我听得很清楚，叶婉青肯定不会用这种假话骗子煦。”静强调道。

　　闫明撞到花几，把上面的插花陶罐弄翻摔碎了。他看都没看一眼，又凑到墙前，笑眯眯地对煞黑脸的归赜隐说：“没想到你为我备了这么大一份厚礼，不枉费我给你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大归，谢了！”

　　“我都说没你的事了，听不懂吗？还有大归只有我父亲能叫。”

　　“嘘！”静突然叫他两收声，趴在墙上又听了听，说：“他们准备离开了。”

　　“叶姑娘，这里离归宅挺远，不如我送你一程吧。”熊煦说。

　　叶婉青面上一喜，忽而又犯了愁，咬唇犹豫下下，求道：“请公子把小女送到归宅街口，让小女自己走进去。”熊煦明白她的担心，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这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阁子，熊煦对翩翩阁熟门熟路，那么绕的路不用人带就轻松走到迎客堂。那个衣冠不俗的中年侍者恭候在此，已经让熊煦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前。

　　夜不算太晚，龙桥街依旧热闹，但别处早就黑灯瞎火。

　　马车上，熊煦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叶婉青，但今次初会，总不好把所有心思都暴露出来。叶婉青也一样，有很多事情想说，但熊煦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新楚王，现在还无法定论。

　　二人各怀心事，车里气氛趋于尴尬。熊煦恐叶婉青回家太晚被归赜隐责备，催促了御者好几次，终于没用多久就到了归宅街口。

　　熊煦想送她走一程。叶婉青唯恐尴尬的气氛延续，好言拒绝了，然后垂首作揖，目送马车消失直至消失。

　　她身后就是归家街，城里无人不知，庶众无人敢闯，所以再晚街上也不见杂人。街道宽阔笔直，正对着西，半月就悬在前方被两边高墙划出的天道中央。街上除了燃着的路灯，真的空空荡荡，连斑驳的月亮都比它热闹。

　　叶婉青向着月亮慢慢往前走，夜风带来寒气，然后带走体温。她感到秋天干燥的冷，同时想起来今天是孤独的一天。

　　今天还没有过完，所以她才会孤零零地走在这条街上。等回去后，她还会孤零零的待在自己的厢房里，然后孤零零的睡去，最后梦境肯定也是孤零零的。

　　叶婉青不喜欢孤单，尽管孤单如影随形。她奋起反抗，瞬间拿定主意——笔直走，一直走到渡口，在归凤兮的小书房里蹭一夜。

　　归宅大门到了，关着，叶婉青眼珠都没转一下就走了过去。然后走了约莫一百步，身后突然有人喊住自己——

　　“你去哪里？”

　　是归赜隐的声音。

　　归赜隐在阁子里听到叶婉青和熊煦准备离开，立刻把闫明和静打发走，叫他们乘马车先回去，然后自己留下偷偷跟在那两人后面。

　　翩翩阁外，归赜隐等叶婉青和熊煦乘上马车，叫来一辆带顶棚的车辇继续跟着。

　　他以为熊煦会把叶婉青一路送到大门，没想到在街口就把叶婉青放了下来。归赜隐叫车辇拐进小巷里停了，下车后步行继续跟在叶婉青后面。

　　归赜隐没想暴露自己，可叶婉青无视家宅大门直接走了过去，梦游一样，脚下打着飘，朱裙随风摆荡，月光给她蒙上一层毫光，仿佛随时会飞到天上去。

　　归赜隐着了慌，登时喊住了她。

　　叶婉青停下，慢慢回头，表情阴晴不定，恍惚说道：“去渡口，找凤兮。”

　　若放平常归赜隐早生气了，但此刻他什么也顾不上，快步走过去牵起叶婉青的手——还好，手是热的，实实在在地躺在他手心里。

　　“简直胡闹。这么晚去他那里，别人会乱猜忌的。”归赜隐有气无力地责备道，然后把她的手轻轻一拉，“走，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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