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路见闻录

　　大周国都，朝歌城。

　　寅时末，天将晓。狂风挟雪打城墙，残败龙旗落鼓楼。

　　城头一人，着帝王衮冕，向着城外负手而立。

　　东越太子楚渊挂帅攻入大周，围朝歌城已有三月，整整一个冬天。朝歌城下是东越士卒，奈何夜色茫茫，风雪袭人，根本看不清。

　　城中无灯，无尽的黑暗肆意吞食着君王衮服上的华纹，一片死寂。

　　“陛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君王身后传来。身子佝偻的老太监颤巍巍地登上城墙，哽咽着，“您大可求和，楚、楚公子他定然不会将您怎样，您这又是何苦呢……”

　　君王沉默许久，茫然回头，眉目间尽是疲惫，缓缓道：“朕十三岁登基，这君王当了也快十七年了。古人有言，三十而立，朕也快三十岁了。可为什么朕整顿朝纲铲除奸佞，从未沉湎酒色大兴土木，上天还是待我如此不公？”

　　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风雪纷乱，最繁重的礼服也掩盖不了单薄。

　　“先帝偏信小人，佞臣当道，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我原本以为我能改变这一切，可偏偏北地逢百年大旱，蝗虫成灾；南方洪水不断，瘟疫盛行，而朝歌城的这一场雪，下了整整一个月！杨公公……你看着我长大，你说我是不是运气不好？”君王悲愤，心有不甘，却又突然间大笑起来，笑出了两滴泪水，“又或者说……楚渊才是那个真龙天子？”

　　“陛下……”老太监声音颤抖着，声如蚊蚋。

　　君王指着城外微白天际，指尖微微颤抖，“那里还有东越百万精兵，是天要亡我大周！”

　　“楚渊按兵不动，许是看在您多年的情谊……”老太监想竭力挽回些什么。

　　“几时了？”君王望着城外，打断了老太监的话。风雪似乎减小了不少，君王眼中一片清明，心道是个祥瑞。

　　“陛、陛下！——”老太监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你起来，”君王扶起老太监，“楚渊按兵不动，已是多年的情分了。他在等一个回答，我这就告诉他……”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黄缎包裹的物件，郑重地放在老太监枯树枝一般的手里，瘦削的双手裹住老太监的手，“记得交给他。”

　　东方的白色渐渐蔓延开，君王摘下旒冕置于城墙，青丝如瀑。

　　君王面朝泰山，以大礼跪下。

　　“竖子崔煜，无德无能，占国君之位十七年，未有政绩……愿以血为祭，敬天之怒，福佑百姓——”君王的声音不急不缓，非常镇定。

　　“一愿风雪停，九州富饶无饿馁。”一叩首，如墨长发沾上白雪。

　　君王起身，闭上眼睛，面朝皇城站了许久，最后还是以大礼跪下。

　　“二愿干戈息，举国安定不起兵。”二叩首，雪化作水浸湿衣襟。

　　君王起身，转身向城外，依旧行大礼下跪。

　　“三愿……三愿楚渊善待周国遗民，四海升平……盛世临。”三叩首。

　　他心诚至极，好像这么做马上就能看到一个盛世，看到百姓和乐的场景，不由得嘴角扯出一个浅笑。

　　风雪又小了些后，崔煜酿跄着起身，他手扶城墙，目光坚定，却喃喃道：“朕交代的事，可记住了？”

　　“老奴……老奴记住了。”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泣不成声，捧着黄缎包裹泣不成声。

　　“很好……”崔煜站在城墙上，向城下大声喊道：“楚渊你听着！你等的答案，朕这就给你！”说罢，崔煜就轻轻一跃，从城墙上坠落下去。

　　“陛下！——”

　　华纹衮服翻飞，在一片苍白色的雪景中显得尤为艳丽。崔煜落在地上，四肢在剧痛中渐渐失去知觉，他也感觉不到冷，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衣衫。血色渐渐染上双眸，但他似乎在一片血雾中看到了楚渊，那个君子如玉的东越太子。他还想说些什么，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你来迟了。

　　而就在此刻，红阳跃出地平线，朝歌城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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