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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
少年垂下眼,愣愣地看着天枢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旋即唰地将手抽了回去,耳根渐渐泛了红。
“我,我给真人带……带路吧……”他结结巴巴地说完后,便率先向一条小道行去,脚步很是慌乱。
天枢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蹙眉嘀咕道:“我没对他做什么啊?”
说罢,他兀自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七弯八拐地穿过几条石头小道,再钻了一道低矮的月洞门,终是披着一身灰尘站到了一个稍微开阔些的小院里。
天枢抖了抖衣袍,正欲开口时,那少年却惊叫了一声,旋即猛地捂住嘴,将天枢一把扯进了几株海桐合抱成的阴影中,屏住了呼吸。
天枢虽不明所以,但见他如临大敌般的盯着外面,便也噤了声。
不过眨眼的工夫,一队巡视的弟子便浩浩荡荡地涌了过来,那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像是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地炸在天枢耳边,连那破败到东倒西歪的房屋都抖了三抖。
为首那个虎背熊腰的领头人先是鼓着眼睛环顾了一圈,随后一脚跨上屋前的台阶,又四处张望了好半晌,见整个院子风不吹草不动的,当即伸手拎起身旁那人的衣襟,张口就吼道:“你不是听到声音了?敢唬弄老子?”
那人的身板在半空中颤了颤,旋即哆嗦着声音回道:“报,报告老大!真,真的有声音!”
“去你娘的!”领头人挥手将他扔了出去,自己也三步并两步地走下台阶,指着他兜头就是一通唾沫横飞的臭骂:“昨晚的洗脚水是不是全灌耳朵里了?”
粗鄙的言语在院里回荡,众人皆忍俊不禁,借着那闷笑声的遮掩,天枢也蒙着嘴偷笑起来。
“笑什么笑!”
领头人咆哮了一声,全场登时肃静下来,于是天枢那声若细丝的笑声便成了穿云裂石的巨响,领头人目光一凛,扫向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天枢暗道不妙,默默地闭上眼掐了掐眉心,岂料——
“王二狗!你是在跟老子炫耀自己牙白吗?”
天枢忙睁眼望去,恰见领头人一掌拍在了一个巡逻弟子的天灵盖上,而那个弟子正好背对着天枢他们……
只见那人受了领头人的一掌,当场便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地上的嵌着的石头都被震飞了几块。
看着这惨不忍睹的画面,天枢不禁扶了扶额,在心里由衷感谢了这只替罪羊一番。
领头人又抬眼看了看周围,旋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令道:“撤了撤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贼都不会来,偏偏要派老子来守!家主的头怕真是被驴踢了……”
待洪亮的絮叨声渐渐远去,天枢才缓缓站起身,旋即轮流着甩了甩发麻的腿,朝那少年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戒备如此森严?”
少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旋即凑近他,神秘兮兮地回道:“此地自百年前便已荒废,人烟罕至,但我听族里的老人说,那屋子供了一种酒,名曰‘浮生’,只要饮下它,便能知晓前生之事……”
天枢挠了挠头,嘴角一抽:“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百年前……不会又是和那什么百转千回廊一样瞎吹出来的吧?”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以前贪玩儿,悄悄摸过来几次,可还没到门口就被逮着了,被揍得半个月都下不了床。”少年憨笑了一声,纯净的双眸像被朝晖镀了一层金,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真与无邪在其中跳跃着。
天枢先是一怔,旋即又调笑道:“怪不得你最开始时吓得大叫了一声。”
闻言,少年又红了脸,面露愧意地自责道:“都怪我不好,竟没想起来这条近道要经过此地,要是累得真人受罚,我,我……”
“打住!”见他又开始自怨自艾,天枢忙打断道:“还是先离开这里吧,要是方才那人折回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似是忆及了领头人出手时的豪迈气概,少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寡白,边说边向前跑去。
“真人快随我来。”
天枢也不再废话,阔步跟了上去,而那方断壁残垣便也渐渐被他遗落在身后,掩于遍地的朽木野草中了。
也不知疾行了多久,等西厢已近在眼前时,天枢才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可一旁的少年却早已疲惫不堪。
看着他屈膝垂首,还不断地喘着粗气,天枢甚是歉疚,当即皱眉道:“抱歉,让你陪我走这一趟,等见着三哥,我让他传些灵气给你吧……”
“不不不……”少年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旋即又羞赧地笑了笑,道:“这也算是我份内的事,真人不必放在心上。”
天枢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总而言之,今日多谢你。”
少年又连忙摆了摆手,双颊涨得通红,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清澈的眸光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天枢,欲言又止。
天枢暗觉无奈,却仍耐着性子轻声问道:“还有何事?”
一触及他的目光,少年立马垂下了头,额上刚沁出的汗水顿时沿着鼻梁滑落下来,他吞吞吐吐道:“真人可否将名讳告诉我?”
天枢登时松了口气,戏谑道:“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去上刀山下火海呢……”
言及此,他不由咧嘴一笑,旋即扬声回道:“我叫天枢,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将自己的名字报上来吧。”
少年愣了愣,忙激动道:“小的名叫蒹诩。”
“蒹诩……”天枢喃喃道:“倒是与你这个人挺相衬的……”
闻言,蒹诩顿时眉开眼笑,正欲接话时,便听得玉衡在那头沉声唤道:“阿枢。”
“三哥!”天枢浑身轻颤了一下,忙转过身去应了一声,冲玉衡招了招手,旋即又回首望向蒹诩,正欲开口,却被他疾声抢了话头:“既然已将真人带到,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他便惊慌失措地往回跑去,速度之快,较之方才也不遑多让,若非天枢已探出了他修为的深浅,便几乎要以为他是哪位大能幻化的了。
“在看什么?”
因着陷入了沉思,玉衡这近在咫尺的一问倒令天枢受了惊。他猛然回过头,眼睫恰巧擦着玉衡的鼻尖滑了过去,玉衡顿时浑身一震,体内的血液仿若逆流了一般,竟让他僵在了原地。
天枢初时并未察觉,待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时,才恍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于是他拉了拉玉衡的袖袍——
没反应。
他偏着头在玉衡眼前挥了挥手,试探着唤了一声:“三哥?”
还是没反应。
他拧着眉,抱手思忖了一瞬,终是一边瞅着玉衡的神情,一边壮着胆子去勾他的手指……
就在天枢的手就要碰到玉衡的小指时,玉衡倏然回过神来,眼见可能功亏一篑,天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小指,还炫耀似的拉到了二人中间,明晃晃地摇了几下。
“胡闹!还不放开?”玉衡斥道。
天枢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三哥方才在想什么?”
玉衡定定地看着他,继续冷声道:“松开。”
天枢却意外地不觉得害怕,依旧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道:“你先告诉我,我就放。”
玉衡敛眸反问道:“你方才又在看什么?”
“我?”天枢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有些茫然道。
趁他愣忡的片刻,玉衡骤然一用力,便逃脱了天枢的魔爪。
天枢瞬间反应了过来,登时气得跳脚大叫:“你使诈!”
玉衡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声音慢悠悠地飘了过来:“你再磨蹭下去,便快到午时了。”
话音一落,天枢如疾风般蓦然闪至他的身侧,唇角绽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难得地掩盖住了那双桃花眼中的轻佻:“三哥昨夜可还好眠?”
竟是驴唇不对马嘴地同他客套了一番?
玉衡压下心底的疑惑,选择了按兵不动。
见玉衡默不作声,天枢又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三哥可觉疲惫?”
怕他这般拐弯抹角地继续问下去,玉衡只好应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闻言,天枢顿时原形毕露,谄笑着朝他那边挤了挤,堪堪堆起的矜持在顷刻间溃不成军:“劳烦三哥带我一程,我方才耗费了些真气……”
他边说边拉起玉衡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还佯装娇弱地将头虚靠在玉衡肩膀上。
滚烫的温度透过衣物焚烧着他的触觉,玉衡不适地向旁边挪了挪,天枢却像狗皮膏药一般黏着他,死活不撒手。
玉衡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敲了敲他的头,随后无奈地妥协道:“起来吧。”
话音一落,天枢噌的一下站直了身,双手却缠上了玉衡的手臂,眉眼含笑道:“三哥这是同意了?”
玉衡自鼻息间轻哼了一声,旋即沉声道:“抓稳了。”
还未待天枢反应过来,他便主动揽过了天枢的腰,掠上了近处的屋顶,足尖轻点覆满了青苔的灰瓦,便纵身跃入了云霄之中。
云水之间,飘渺的烟气不断地从天枢眼前飞过,玉衡的脸恍若蒙上了一层薄纱,显得分外朦胧,可天枢却看得出了神。
他始终记得,三哥是厌恶被旁人触碰的吧……
他垂眸看了看那只贴于他腰间的手,缱绻之意便和着这满眼的雪白烟云,吸入肺腑,漫上心头。
三哥对他,到底是不同的,那自己,也不该再望而却步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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