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态

　　“老板，再来一两烧麦，再加一碟咸菜”。
　　十月份的青城，带着北方独有的干冷。
　　北方少雨，内蒙的青城也逃过不了。只是昨夜约莫是零星下了几滴，空气中少了几份往日风沙的味道，只是冷，彻骨的冷。
　　迁居于此的东北大汉说话依旧带着一股子东北渣子味，往日里我是会与朋朋逗趣几句的，他们也不介意，扯着大嗓门：“你这小老板与这小伙计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我们北方的糙老爷们。”
　　-------附近的几个建筑工人，最近忙着大学西路那片的开发区，常常来此吃饭，偶尔也会聊上一两句。
　　“八千，来，把这一屉烧麦给那桌的大哥拿去，再去厨房里面装两碟咸菜，等会结完账就关门吧，我去后屋里面看看你朋朋哥。”大志哥披着黑色外套，上面似乎还粘着几滴清油，朋朋不收拾，大志的生活都下降了好几个档次。一个人嘀咕道。
　　不大一会儿，那几个东北大哥便吃完了饭，结账时倒是八卦了几句，问店里面的那个清瘦的老板这几天这么都不在，还嘱咐他注意身体。
　　打开店里的大门，寒风拼了命的往屋子里面钻。“这鬼天气，前几天还好好的，说冷就冷了，过几天也该通暖了，要不然非得冻残废不可。”军绿色的大衣迅速的隐没十月的暮色中。
　　“真是怪冷的，这鬼天气。”学着刚刚那几人的语气嘟囔。
　　把桌上的碗碟收拾整齐，顺便擦了一下桌子，青城多风沙，再加上店门正对着北向，桌椅一天不擦，那尘土便堆积的以肉眼可见。今天关门早，回学校的时间还早着，趁着时间把杂物都简单清洗了一下，不免的再次感叹一下，朋朋不收拾，那我的生活都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手机闹钟响了起来，七点了，东西大概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能明天再收拾。解开穿在身上的围裙，大概的洗漱了一下，便打算回学校。
　　“八千，先别回去了，我等会做饭，就在这一块吃了再回吧！”想着好久也没有尝过大志哥的手艺了，倒也没有拒绝。
　　大志哥的手艺向来是好的，我和朋朋以前还时常感叹，大志哥做警察真是可惜了，厨师界又少了一位圣手。
　　不一会儿大志哥便张罗好了一顿晚饭，我帮着把菜摆上卓，大志哥叫去后屋叫朋朋哥出来吃饭。
　　朋朋哥更瘦了！
　　本来就是一副南方的小骨架，如今除了骨头浑身竟已找不出几两肉了。
　　哦，对了，忘了介绍我跟朋朋哥了。

　　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突然感觉荒诞的青春就这样过去了。
　　之后就是吃散伙饭，喝离别酒，然后各回各家，开始扳着指头数等待着高考出成绩，紧接着就是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乱七八糟的亲戚来关心的问你考的怎么样，即使你再不耐烦也不得不装着一副谢谢你的关心的感激的样子去回应，应付完之后你不得不面对一堆你毫无头绪的招生简章，毕竟是人生大事，再怎么心大如你都不得不变得谨慎三分，填完志愿之后就是又一段煎熬等待的开始---录取。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还得应付亲人的眼泪，他们指责你报考的学校太远，距离似乎都让感情少了几分应有的温度，毕竟你去的地方在这之前只是一个存在于地图之上，中国最北端的一个省，它跟你毫无联系。
　　哔哩巴拉一大堆，你无非想说明一个问题，是的，你可能喜欢男生，一个跟你同样性别的人，对了，据说那叫gay。
　　在你完全没有构建好的世界观里，这大概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毕竟在你哪居住了十八年的城乡结合部里这样的事情你在此之前从没听闻过。没办法，这大概是一件天生的顽疾。好吧，你只有逃离，十八岁的你固执的以为只有你走的越来越远，你脱离你固有的生活圈子，慢慢的，你残留的些许记忆将会变得更加模糊，认识你的人偶然想起你时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你的名字，你依旧是老刘家那个学习很好的小儿子，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学读书工作结婚生子。父母大概也会去忙着其他他们也不知道有任何意义的事，想起你时打个电话嘱咐两句，问你是否回家。
　　到这里你的目的大概达到了，如果有一天你那同性恋的身份暴露时也可能会少些闲言碎语，父母亲人也会少受些白眼，少几分伤心。
　　毕竟，你离开的太久了！
　　千里之外，你开启了野生放养的历程。拼了老命的打工兼职赚钱。不得不感叹一句，你其实是一个挺有远见的人。你想着若是有一天一切如你所预想的那样发生，你手里好歹存上了钱，即使父母和你断绝关系，你到底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朋朋哥是你第三份兼职的小饭店的老板。若不是一件意外的发生，他可能一直就会只是一个长得很清秀待人很好的饭店小老板。
　　那段时间饮食一直不规律，再加上睡眠不足，本来不太好的身体底子，就像所有的言情小说里面写的一样你晕倒了，只是带你去看医生的不是什么王子霸道总裁，只是那个长相很清秀待人很好的饭店小老板。
　　大概人生病是可能会比平时脆弱一点吧，面对朋朋哥做好的粥你第一次向别人说出了那个羞耻的秘密。感觉，还挺不错的。不过，屁大一会儿后你开始焦虑的思考另一个问题，痛快是痛快了，估计这份兼职也要丢了，只是这个月七天的工资不知道会不会结算一下。唉，与其被别人冷嘲热讽倒不如自己走吧，至于工资，平时这老板待人也还算不错，今天还能送你去看医生，忙前忙后，你就当帮忙了吧！
　　“八千，以后少打几份工，我给你把工资开高一点，你记得好好吃饭”。朋朋哥轻飘飘的话语给你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不过听起来不错，你承了这份情。
　　一切都好像没变，一切又都好像变了。
　　店里面开始多了一个人。更准确来说是店里面开始多了一个老板---大志哥。
　　以前也会出现，只是在我离开的时候或是偶尔在拐角处抽一两根烟等着朋朋哥。我想我应该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我想朋朋大概也知道我知道他们的关系。

　　前几天你一直忙着计算机考试之前的抱佛脚活动，加上国庆，这中间大概和朋朋哥他们隔了十多天没有见面。
　　“八千，考试考的怎么样”。朋朋哥的嗓音带着一股不自然的沙哑，只是瘦，带着病态苍白的瘦。
　　还不等你回答，大志哥便将刚刚盛的一碗粥递给了朋朋哥。“喝点粥吧，你这样我看着……”一米八多的人不经意间红了眼眶。大志哥让我吃菜，说朋朋哥家里出了点事情。
　　朋朋哥到底是将那碗粥喝掉了，只是不大一会儿反胃吐了出来。
　　大志哥和朋朋哥到青城大概已经五年了，朋朋哥到现在还是一副南方人清秀干净的样子，大志哥倒变得像是北方人了，皮肤黑黑的，笑起来带着北方人的憨厚与爽朗。只是最后却还是没有忍住眼泪。
　　“大志，你哭起来没以前好看了，我还记得你好几年前那次哭的样子呢，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爱哭，让八千看了小心笑话你”。朋朋哥用一种自认为幽默诙谐的语气，那眼泪越擦越多。
　　“八千，我给你讲讲以前我和大志的事情吧。”朋朋替大志哥擦完了眼泪，又将就着喝了一碗粥，看起来好像好了一点。

　　朋朋出生在一个江南的小城，母亲是医生，父亲是公务员。
　　小时候的朋朋白白嫩嫩的，老巷子里的大叔大婶们都稀罕的不得了，奶奶总是带着朋朋去遛弯，朋朋不认生，见人就叫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哥哥姐姐，朋朋说，那时候奶奶一天恨不得25个小时拉朋朋出去炫耀。
　　那时候父母工作都很忙，朋朋一直都是爷爷奶奶照顾着，对了，朋朋有一个姐姐，比朋朋大九岁。小时候姐姐无时无刻不督促朋朋，告诉朋朋他是买菜的时候送的，在家里姐姐最大，朋朋所有好的都要让着姐姐。
　　朋朋后来懂事了不知听谁谈起，因为他的出生，家里被计划生育罚款，父亲的升职也受了影响，朋朋其实不太懂这些事情，但他明白他应该好好学习让父母骄傲。
　　朋朋从小到大一直成绩很好，他想，他应该就这样安静的走下去，只是生活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幺蛾子。
　　朋朋有一天晚上回家的路上被人截住了，因为他考试时没有借一个小混混抄答案。朋朋想，挨一顿打就好了，可是，他没有挨打却挨了一箭。
　　朋朋说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大志，那时候的大志好像22岁，是学校那一片的片警，大志说这些人都是这一带的混混，早早的辍学了，经常守在学校附近打劫学生，他是最近调过来的。
　　二十二岁的大志，刚刚从警校毕业，怀着一腔热血打算报效社会，大志问朋朋没事吧，他承诺以后天天护送朋朋回家，那时候的大志热情的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我问朋朋大志哥难道不用担心他的工作吗，天天还闲的送你回家，朋朋哥望了一眼眼睛还红彤彤的大志，嘴角不自觉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微笑，有些无奈的说道，他呀，一直以为会像港台剧里面那样，做一个惩恶扬善的英雄，其实他的工作无非是帮周围的大叔大妈搬搬东西，找一找迷路的小猫小狗，那应该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工作，你不知道他有多兴奋。
　　朋朋哥说，那时候的大志哥还没有现在这么胖这么黑，你看，我都把他养肥了。
　　从那以后，大志哥就真的每天准时守在校门口护送朋朋上学放学，很多时候两个人什么也不说。朋朋说那时候的大志是个闷葫芦，你看，现在不知道跟谁学的花花肠子。语气里埋怨的尽是甜蜜。
　　突然有一天，大志哥没有再过来了，那天晚上，朋朋等了大志哥大半宿，最后是奶奶看半夜了朋朋哥还没回，以为是在同学家玩忘记了时间，四处打电话发现朋朋都不在，到学校去找到的。
　　朋朋生病了，在家呆了一个星期。
　　从那以后，朋朋还是会每天习惯性的呆在校门口等大志，最开始是三个小时，慢慢的两个半小时，两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一个小时，半个小时，朋朋知道大志也许不会再来了，他也明白自己等不到了，只是他习惯了等大志，你看，习惯真不是一个好东西。朋朋有时候会想，大志是不是生病出事了，大志是不是因为工作调走了，又或者说，大志觉得陪我太无聊了，坚持不下去了，朋朋不知道，大志好像开始慢慢从朋朋的生活里消失，像第一次出现一样那么猝不及防。
　　朋朋依旧是一个好学生，看起来与往常一般无二，唯一的不同只是他不再会跟朋友一起回家，他知道大志不会回了，他只是无力的坚持着什么，好像这样大志从他的生命里消失的就能慢一点。
　　六月的雨来的总是这般漫不经心，好像女人感动的眼泪落在男人激动的心上，一滴两滴，凉凉的，滑滑的。
　　朋朋没有带伞，无奈之下他只好等雨小一点之后快速的跑回家，只是老天似乎不太配合，雨丝毫不见小，也没有小下来的趋势。朋朋想，还是快点跑回家吧！不然奶奶又要到处去找他了，只是明天估计又得感冒了。
　　朋朋说，那时候的大志已经消失了快三个月了，这一次，大志出现的像第一次一样，不早不晚。在朋朋即将迈出第一步时，大志举着雨伞踏雨而至，朋朋说，当时自己没哭也没笑，只是感觉和大志只是一晚上没见而已，朋朋对大志说---你来了。
　　大志语气似乎有些生气，雨这么大，你不会等雨小一点再走吗，明明是埋怨的语气朋朋却说那可能是他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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