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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战
荀凉一边平复着粗重的喘息，一边在一片狼藉中拉了条椅子想坐，结果刚矮下身，还没挨结实，四条椅子腿就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荀凉也不坚持，很干脆地和杀手面对面席地而坐，大马金刀犀利得像一柄开过锋见过血的骇人凶器，一边审视着这个五官清逸，一双桃花眼精致得得天独厚，而有着恐怖爆发力的身体在静止不动时只显得清癯的年轻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始发问，“你什么来路？”
“……”
“我们见过面吗？”
“……”
“你是和我有仇，还是受人雇佣？”
“……”
无论荀凉问什么，杀手始终三缄其口。
荀凉忽然反手给了他一耳光。
荀凉在人人追求冷静理性的商圈独树一帜的离经叛道，说得好好儿的呢，下一秒就风云变色，让人绞尽脑汁也难以捉摸，准备万全也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回同样也是没有征兆的爆发很有躁郁症的风格，双管齐下地施与痛楚和侮辱，啪一声嘹亮得整个起居室都是回响。
连他那条先前夹着尾巴灰溜溜退场的比特都重新跑了回来看热闹，杀手却只是舔干净嘴角被自己尖牙蹭出的血丝，甚至眼神都不带半点浮动，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他的沉默是金。
这下荀凉是基本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了。
皮囊妖娆，性格却如此背道而驰的冷寂，再加上之前他表现出来的摧枯拉朽令人发指的战斗力，搭配在一起的形象堪称浓墨重彩，自己要是曾和他有过接触，一定终身难忘。
既非私仇，便是雇佣，“花城要我命的人不少，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被我夺过权财的人，其余目前为止没有纠纷的，经商的怕我什么时候就成了拦路虎，警界的有好几宗悬案想扣我头上，却苦于没有证据，一些个头头脑脑都快憋出神经病来了，政界的很多和我一荣俱荣，所以关系还不错，
但也就仅限于花城，燕京红墙里头可有不少吃皇粮的被我惹火过。”
惊天动地的事被荀凉轻描淡写历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看你也不像个多话的，不管你是真哑巴，还是性格缺陷导致语言障碍，我也不勉强你，你给我眨个眼就行，雇佣你的是第一种呢就眨一下眼，最后一种呢就眨四下。”
荀凉说完还觉得自己挺贴心，对他的仇家采取了逻辑分类，而不是更直观地，按照姓氏拼音分成二十六项，否则万一是个姓赵的，杀手非眨得眼皮抽筋不可。
然而杀手并不领情，索性闭上了眼睛。
铜墙铁壁，八风不动。
荀凉有些没趣，刚活动完筋骨也懒得用刑，就百无聊赖地上上下下打量起杀手来。
荀凉被三角锁腿勒过的后颈还有些酸痛，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迤逦至青年被镣铐禁锢，却让人历历在目其恐怖绞杀力的长腿上，然后又端详了一会儿他精瘦的腰身和修长的肩颈。
如果能驯服这头利齿森森，择人欲噬的美丽猛兽，让他自愿放弃初衷，从此俯首听命于自己，只为自己一人鞍前马后，那会是何等酣畅淋漓？
这个念头像潜伏在茂密草丛里的毒蛇，很突兀地探头咬了荀凉一口。
荀凉轻笑，说了句让杀手始料未及的话。
“要和我玩个游戏吗？从今天起，你跟在我身边，你可以随时随地想杀我就杀我，赤手空拳，用刀用枪，如果有门路的话搬来火箭筒炮轰我都可以，随你高兴，如果我死了，游戏自然到此结束，但如果我侥幸活下来，你就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见杀手眼皮一颤，荀凉知道他有了兴趣，循循善诱道：“如何，这个游戏怎么看都是一边倒地偏向你，和我同吃，同住，同行，你便相当于有了无限多完成任务的机会，或许今晚，或许明早，你就可以功成身退也说不定。”
杀手抬起眼帘。
刹那，有微光透出他鸦羽般漆密的睫毛，荀凉分不清那是落地窗外皎洁星月的反光，还是他双眼本身的流光，总之画面惊艳。
荀凉觉得杀手多半会同意这个提案，虽然会对自己制定受益方是他这一点满腹狐疑，但毕竟杀手现在身陷囹圄，被杀被剐都不意外，唯一能达成目的的方法，也只有接受他的建议。
“好。”杀手果然点头，甚至没有和他讨价还价。
“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既然决定要驯服他，第一步自然是了解他，缓慢而细致地割开他的外壳，待明确他的弱点和软肋后，便可以看菜下筷，一点点击溃他的防线，碾碎他的尊严，让他明白在这世上唯有自己可以依靠，可以仰赖，除了唯自己马首是瞻外没有其他选项。
至于恨他恨到想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是谁？对朝秦暮楚的荀凉来说已经没多大意义。
“叶秉烛，一叶知秋的叶，秉烛夜游的秉烛。”
夜色越来越深，即使纸醉金迷喧天闹地如花城也有慵懒困倦，归于静谧的时候，阳台外传来的海浪声渐渐清晰，催眠曲一般，起起落落有一搭没一搭拍打着海岸。
荀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解开叶秉烛一只骨架精巧的脚上的镣铐，咔啷一声转扣在了阳台足有人手腕粗的铁质栏杆上。
规则是叶秉烛可以随时袭击他，但对他事先不可以做防范却是一个字都没提，荀凉屈指敲了敲栏杆，山水一品是房地产界难得的良心，尤其是容易有安全隐患的护栏，开发商是下了血本的，量叶秉烛也没办法徒手捣毁。
临走前，荀凉又给他的防线加了最后一块砖：吩咐比特看守。
鉴于这傻狗有拎不清现实和当逃兵两项前科，荀凉威逼利诱端足了生杀夺予的主人架子，觉得它应该明白要是再敢出乌龙，就得被炖狗肉了，这才安心地回房。
然而第二天走出卧室，想去厨房喝杯水的荀凉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不轻。
黑发的清逸青年不知何时竟恢复了自由身，正身姿笔挺地站在大得离谱的料理台前，一双眼尾微翘，从生理上而言就该显得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吊了诡的寒意凛然，认真而挑剔得打量着台子上一溜刀架。
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荀凉对生活品质的高度要求，为了达到他心血来潮让手下拎个特定菜系的厨师回来，不管厨师当时在做什么，哪怕是洗澡洗到一半就光洁溜溜被送来，也能立刻开火做饭的目的，他家厨具一应俱全。
尤其是刀具，堪称中外荟萃琳琅满目，不说因为不常用而暂时收纳的部分，单叶秉烛手边搁着的就有薄，长而窄的桑刀，能游刃有余处理各种鱼肉蔬果的德式主厨刀，刀锋犹如鲨鱼最外一排细密尖锐牙齿的锯齿刀……
叶秉烛原先叼嘴里带进电梯那柄短刀早被荀凉没收，又唯恐后患无穷般远远丢进了海里，这时大概是在挑新伙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拎起一柄刀身修长而优雅的剔骨刀，白皙食指在刀刃上轻轻滑了一遍，眼中光芒渐盛。
荀凉乍看之下还在担心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没听到他的比特吠叫警报，是不是被脱狱而出的叶秉烛顺手收拾了。
结果一低头，就见他那只千叮咛万嘱咐过盯紧叶秉烛的比特，此时竟作谄媚状跟在他脚边，伶俐地为这位初来乍到此处，对很多事还不熟悉的贵客引路。
叶秉烛是给他的狗下迷魂药了么，荀凉就奇了怪了。
“醒了有一会儿了吧。”
荀凉把惊讶吞进肚里，不动声色走过去接了杯水，“怎么不趁我睡着的时候袭击我？那样说不定我再也不会醒。”
“我比较希望你能从头到尾看清楚杀你的是谁，又是怎么杀的你。”叶秉烛大概觉得这不是什么机密，根本无意隐瞒。
“那现在要动手么？”荀凉放下玻璃杯，抬眼看着他。
“近期内不会。”
叶秉烛摇摇头，坦诚道：“虽然早知道你不好对付，即使在电梯伏击也只会给我带来微弱的优势，最终免不了一场恶战，但直到真正和你打过一场才发现，要杀你是件失败率高得离谱的事，除了准备万全，或许还要加上少许运气，我现在内伤未愈，贸然行事只会给你提供对我刨根问底的机会。”
“这样。”
荀凉回复简短而从容，心中却不免惊异，他见过口无遮拦的，但从未有谁像叶秉烛这样直来直去，即使对象是要杀的人，仍然坦坦荡荡昭示出心中所想。
诺基亚经典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荀凉竖起食指和叶秉烛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也没把他当外人，直接接起电话。
电话是他私人聘用的调查员打来的，关于前阵子一个寻人性质的案子，你来我往了几句，荀凉挂掉电话，重新面向挑刀挑得渐入佳境的叶秉烛。
微微一笑，“我有工作，一起去看看？”
叶秉烛点头说好。
想了解对方的可不止荀凉，不过和荀凉以驯服为目的，多半出于兴趣使然不同，叶秉烛的动因是很理性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见他这么无条件配合，荀凉反而觉得有必要和他解释一下工作内容。
“这次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盯梢一个女人，第二件事是绑架她的男友，男的姓尧名望峰，女的姓甚名谁不重要，因为在这盘棋里不过是个跳板，踩完就无需再理会。”
“尧望峰经营着一个小度假村，虽然隶属长生控股，但是具有法人资格，可以独立筹资，前阵子尧望峰吃了熊心豹子胆，想玩一出蛇吞象一夜暴富，找一家国际旅游公司合资了一个项目，并向银行申请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贷款，洽谈顺利结束，贷款入手，但项目还没动工，人就卷款跑了。”
“其实这不算什么大事，度假村每年盈利不多，等同鸡肋，倒了就倒了，员工失业啊，品牌信誉受损啊之类的，对偌大一个帝国般的长生控股来说无关痛痒，不过比较棘手的是尧望峰长袖善舞，竟然在贷款时请动了长生药业股份有限公司作为担保人。”
“和前者不同，长生药业是母公司的心头肉，不能因此受到牵连，所以董事会让我把潜逃的尧望峰找出来，然后移送警方，了解此事，省得那里某个顽固分子一条道跑到黑地以为长生药业和他沆瀣一气，想方设法四处打探，想挖掘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所谓内幕。”
荀凉慢条斯理说着，遣词造句，字里行间，凉薄而残忍的本性展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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