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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有只鬼09
唐淮生离开的时候天还只是擦亮,等顾恬醒过来,外头业已大日当空。
他醒来没多久,管家就过来说唐文晏过来了。
这么巧,唐淮生这上火车还没三个钟头呢,说不得现在都还没过南京。
“赶情唐少爷原来和唐先生这么熟么。”
顾恬随口丢了句话过去,也没等管家应声,径自去茶话室接待。
——
唐文宴知道自己这回来得唐突,可唐突也得来,不然心里头不踏实。
他算是唐淮生的儿子,算是,换句话说也就不是。
唐淮生命硬克亲,这说法不是白来的。
他生下来的时候他们这支已经衰了三代,祖父母辈坟头都有三丈高,这赖不到他身上。
唐家宗族不好不坏,他爹吃百家饭长大,长得挺有出息,大小赶在尾巴上考了个秀才,厚点脸皮,也可以自称一句天子门生。回头又娶了自己教书先生的女儿。
本来一切都挺好,教书先生正欲推荐自己女婿去镇上当个刀笔吏,结果晴空一声炸响,龙座崩了。
教书先生算半个爱国人士,平时除了纠结茴字的四种写法,也会哭一哭世道昏黑。闻讯直接中了风,邻居们把独居的老头子送到女婿家,见着舌歪口斜的亲爹,怀胎八月的女儿差点厥过去。
人家说七活八不活,唐先生就在满屋子“活不成了”、“保大人吧”的嘀咕里降生,硬是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了下来。
唐先生的大哥从胎里带着病,唐先生的读书人爹要脸,半只脚跨在新时代的槛上,另半只脚晃晃悠悠半天,在老丈人的横眉竖目里纠结成了麻花,还是错过了最佳时机。
唐先生活了,唐先生的娘没了,唐先生的爹从此一拖三。
可惜,牺牲了老婆换来的唐先生长到三岁也没能开口。倒是当年差点让他爹绝望的大儿子,身体虽然不好,口齿伶俐性格乖巧,算是唐先生爹那黑漆麻拉日子里唯一的安慰。
就是这一年,算命的经过,从此唐先生的日子翻了天。
刑克六亲是其一,命犯贪狼是其二。
他娘死,换他生。
要他开口,那便得等到他爷死。
以此轮替,全家一个都少不得,独他一个气势中天,十全十美。
您别不信,年翻过去,教书先生撒手人寰。
那时候唐先生都还不叫唐淮生,照俗例小孩儿名得晚点起,照俗例他这一辈得从“成”字。啥俗例在唐先生这儿都不适合,他爷死后的第二天,他爹指着坟场边上的老槐树说,那不然就叫槐生吧。
人生不出这邪门的种,老槐树生出的鬼大概可以。
又过一年夏,唐槐生被一群大孩子追着砸石头追了半条街,追到那棵老槐树底下,煌煌大日当空,喊出了一声“狗.娘.养.的”,咬着一口逞凶斗狠的劲儿,举着某无名氏的墓碑把领头那个砸得头破血流。
然后被族长除宗赶了出去。
等唐先生出人头地、族长的儿子也得上赶着要连宗的时候,这些都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唐先生改了个人模狗样的名,去哪儿都有一大票人对他点头哈腰,半点看不出当年被扫地出门的落魄。但命依旧硬,依旧孑然一身,孤家寡人得叫人可怜。
人这种东西也很奇怪,明明他有吃有穿、有权有势,照样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来同情他。
同情完了又顺便笑几句,好像说得多了,他就在他们嘴里真变得可怜了。
唐文宴就是这时候被领到唐先生家里的,以他兄弟遗孤的名义。
“您看,您这一支兴许以后就这一根独苗苗,总不好就这么断了去嘛。”
已经成了新族长的族长儿子搓着手,忐忑又期待,“这孩子聪明,灵透,跟他爹小时候特像,人见人夸呢。”
蠢货,再聪明,也就是个给人抄书的病秧子。
况且凭自己爹往日提到这位的态度,他才不相信他们当年关系能有多好。
唐文宴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四面八方的人,差不多的黑衣,差不多的脸,他像一个等代宣刑的囚徒。
好半天,唐淮生才在唐文宴的心惊肉跳里不咸不淡地开了尊口:“瞧着和我哥不大像。”
是不像,唐文宴像妈。
“也没关系,留就留吧。”唐淮生最后说。
那态度跟说“这只狗还成,养就养吧”,也没多少差别。
也没关系。
唐文宴在唐家的地位就相当于这四个字。有也没关系,没也没关系。出了门他是人人得夸一句年轻有为的唐少爷。关上门他就是住在唐淮生家里的一条狗,唐淮生做善事,勉为其难收留着他。
也不对,现在得叫文少爷,因他想独立自主。
但既然都已经叫了少爷,又怎么可能真的独立。
他心里雪亮,可没有办法。唐淮生这个人很刻薄,倒不是说他会讽刺你,但他拿眼一扫,就好像你八年前尿过床的事他都谙熟于胸。
唐文宴最怕他这种眼神。
他就见过两次。
一次是他说要出去独立做出一番事业,给父亲看;一次是他说想去跟金陵苏家大小姐提亲。
前一次,唐淮生只拿眼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说行,明天去找司机老刘拿身份证。
后一次,唐淮生笑了笑,说,“你苏家喜欢的是那姑娘啊。”
问句不像问句,陈述不像陈述,拿到国中得被老师叫去谈话。
唐文宴听在耳里,却差点连脊梁骨都弯下来。
——
深秋的天,太阳分明高挂,风里却带着点凉,阳光顺着梧桐木的间隙里抖落了一地。
这景致算不上好看,镀了层微黄的光,看久了人都要睡着。可唐家的一切总和他隔了层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住在这里,却一无所有。所以这层距离才教人不舍。
他在此度过了不好不坏的一段少年,当时急着出去,如今再想进来却难。
唐文宴已经很久没去回忆少年,似乎是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景,勾起了他那些乏善可陈的当年。
可再不一般的景,在看到这回求见的正主时也得褪去。
宁严那张脸叫唐文宴心惊肉跳是真,宁严那张脸漂亮靡丽也是真,隔了好久再看,熟悉的面孔又似乎焕发出了神秘的新鲜。
说来奇怪,他对当日的宁雪严也就是一时兴起,早已淡薄。这会儿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宁严,反倒在又怕又惧里,生出无穷的好奇。
男人嘛,总是追求刺激,又受不了挑衅。
顾恬算是唐先生的小情儿,唐文宴算是唐先生的儿子,而唐先生本人正在外地。怎么看,他这会儿来都怪里怪气。小唐先生是个要脸的人,自然不会落人口实,当先便把来意讲明:
他是来道谢,多亏了那晚唐先生打了个电话,才能请到楚大夫夜半出诊。
“我当是什么事,还难为你大老远跑这一趟。”
顾恬笑了笑,“那苏小姐没事吧。”
苏小姐。
唐文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苏荷。
这叫法也怪里怪气,倒像那些洋人爱叫的,唐文宴想着,面上应了声“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我看那晚苏小姐吃得挺多,还想是一人吃两人用呢。”
唐文宴干笑了声,他总不好说是见了你心慌,只道:“孩子还小,不至于。应是正好对了胃口,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顾恬挑了下眉,他生的好看,便是这样锐利的动作,做来也透着股明艳:
“一听就知道唐少爷不懂女儿心,来公公家做客,谁敢放开肚子胡吃海喝。况且苏小姐还一看就知书达理,谨言慎行的大家闺秀。”
话都被他说完了,唐文宴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
所以为什么他们一直在谈苏荷。
唐文宴连忙转了个话题。
他是来旁敲侧击,统共两种可能:要么,宁雪严没死,来报复来了。要么,宁雪严死透了,刚好这人生得相像。
无论是哪种,总归要先探探虚实。
顾恬也有意配合他的误会,他问什么答什么,时不时“无意”讽刺他个一两句,看唐文宴尴尬又疑心自己多想的模样也好玩。
一番你来我往下来,唐文宴心里那点疑虑反而打消了大半。
宁雪严和宁严完全不像。
宁雪严什么都没有,浅得一指头能通到底,偏爱咬文嚼字,力争要让自己有点学问,他要表达自己的心思从来都是扭捏,九曲十八回,是学戏学惯的作态,又总在不经意的时候透出点粗野的小毛病。
宁严不一样,他谈吐很斯文,讲话却很直接,思路跳得很快很活,人却有点固执。举止虽然客气,聊久了却会钻出点刻薄恶劣的小脾气,喜怒无常,像一只长着爪子的猫儿。身上半点风尘油滑的气儿都无,甚至还透着股天真的乖张。配上那张脸,越显动人三分。
泥腿子兔儿爷出身的人不当是这样。
唐文宴心放下大半,决定最后试探一次,临走时便问出来:
“说起来,你见过一个叫宁雪严的坤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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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如无意外都是晚上18:00:01更新,意外会提前在评论区讲,么么哒。
顺便老鸽子精今天研究了一下这个新的自动感谢系统,原来是按照“上次存稿时间”后到“本次存稿时间”前浇灌和投雷量发布的
这不能够啊,那不就暴露了我存稿只有两章的事实(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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