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水色

　　赵启明将三人安排至自己单独的小院住下后，回到房间，拿出酒葫芦自顾自的小酌起来，喝着喝着便笑了。

　　这个徐墨山的弟子傅君清，着实有些意思，明明害怕却能装作平静如水的样子，想知道事情可偏偏又能忍住不问，年纪轻轻却心思极重，若是好好培养必定是个当官的好料子。

　　一思虑这个事情，赵启明便想起徐墨山那张俊美之下，宠辱不惊的脸，不由脸色一变重重的哼了一声，这厮简直就是踩了狗屎运，而且一踩就是这么多年，哪怕离开洛阳避世，也能找到这么好的学生，当真老天眷顾。

　　不过一想起，徐墨山这家伙此时还在清吏司地牢里，赵启明便又幸灾乐祸，当世人杰又能如何，这时还不是乖乖的吃着牢狱之灾？心情大好之下，口中的酒都觉得香醇了几分。

　　这时，赵启明的房间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赵启明一听敲门声，便已知是谁，心中暗笑到底是年轻人，终究是按耐不住。

　　推门进来的是傅君清，赵启明问道：“何事？”

　　傅君清迟疑了片刻，赵启明笑道：“你先生既然将你托付与我，你有事尽管问我，是不是想问如何救他？”

　　“还请先生教我。”傅君清深深一礼。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关在清吏司，你又知不知道清吏司是什么地方？”赵启明沉声问道。

　　“知道，还请先生教我。”傅君清一揖到底，久久不肯起身。

　　赵启明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你可先去礼部尚书府，”

　　“多谢先生。”

　　赵启明等傅君清离开后，放下酒葫芦，食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自言自语道：“虽然我跟墨山总是喜欢一争长短，墨山既然把你托付给了我，那我就教你第一课吧。”

　　赵启明与徐墨山自小相识，又同在国子监读书，两人一时俞亮，不时暗地里较量，但又是惺惺相惜的好友，那时的他们，年轻且有才华，曾被好事者称为王朝双璧。

　　而此时，王朝双璧，一个在清吏司的地牢忍受着囚禁，一个在国子监浑浑噩噩的度日。
　　赵启明狠狠地灌了一口酒，闭上了眼睛。

　　入夜，尚书府坐落的街上此时已经极少有人，傅君清来到尚书府门口，轻轻扣了扣门环。

　　紧接着，侧门稍稍开了一条缝，一个门房探出了半个身子，看见是个年轻人而且穿着简朴，并未带随从。

　　能做门房的大多都是眼尖的，身上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随从，什么气质，什么做派，从这些便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份。

　　这个门房看傅君清如此，便起了轻蔑之心，懒洋洋的指了指尚书府的牌子，“看清楚，这是礼部尚书的府邸，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进入的，快走，小心我叫巡防的军爷拿你治罪。”

　　傅君清瞥了他一眼，原本便沉重的心生不起一丝的波澜，冷冰冰的道：“去通报。”

　　“嘿，”门房见恐吓没有奏效，很是不耐烦，便要出来将傅君清赶走。

　　这时，徐明德的马车却停在了门口，门房此时脸色煞白心中哀叹，完了，这些日子老爷心情便是暴躁，因为招惹老爷吃了挂落的就有好几个，自己当时还幸灾乐祸的，真是天理循环，今天让自己碰上了，想着想着，还狠狠地瞪了几眼站在那里的罪魁祸首。

　　徐明德面无表情的下了马车，径直就要走入府邸，对于站在一边的傅君清视而不见，这些日子实在是让他焦头烂额，心中也是思虑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傅君清见到徐明德，上前拦住行礼，徐明德烦躁的心里更加不悦，自从徐墨山被关进了清吏司，徐明德便极少与人来往，同僚间的相互应酬都推去了不少，如今在他眼前，而且这么晚还在门口等的年轻人，必定又是找上门来的麻烦，怎么能不让他心烦。

　　门房见徐明德的眉头越皱越紧，心尖儿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完了，彻底完了。

　　谁知傅君清凑过去对着徐明德说了几句话，徐明德皱着眉头沉声道：“随我来吧。”

　　傅君清跟随徐明德进府时，转头看了眼门房。

　　门房极力的挤出来一个笑脸，比哭还难看，等到徐明德跟傅君清都进了府，还在那的门房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

　　徐明德的书房一般人是禁止去的，包括下人，所以一般收拾书房都是徐明德的夫人亲自打理。

　　此时傅君清被徐明德带进书房后，徐明德站在门口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后，紧紧地关住房门。

　　徐明德看着再次行礼的傅君清，神色复杂。

　　片刻，徐明德道：“你起来吧。”

　　傅君清直起身子来，徐明德才细细打量这个自称是墨山弟子的年轻人，清秀的脸上棱角分明，眼神清澈如一汪碧泉，虽是穿着简朴，却是难掩凌人的气质。

　　徐明德也没有再向傅君清要足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因为这份气质却与早年的徐墨山一致无二。

　　傅君清犹豫了一会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徐明德却是先问道：“你跟墨山读书读几年了？”
　　傅君清恭谨的回道：“四年。”

　　“可知道天、地、君、亲、师。”

　　“语出《荀子》。”

　　“既然如此，我想你也该懂了，你来也是想问我为如何去救墨山吧，这便是我的答案。”

　　傅君清听到此话，瞪大眼睛，如遭雷击，颤声道：“先生可是您的儿子。”

　　徐明德摇头道：“可我更是臣子。”

　　徐明德又无力道：“你的心意，我替墨山心领了，你回吧。”

　　傅君清半晌没有说话，身子不住地颤抖，想要知道的答案，竟然就是这三言两语，虎毒尚不食子，而先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放弃了。

　　傅君清心乱如麻，没有行礼便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尚书府，门房此时见到傅君清已是换了个笑脸，却见傅君清脸色苍白，身形不稳，想要去扶一把，却被傅君清一把推开。

　　“滚开！”

　　门房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傅君清，暗自骂了一句“神经病。”

　　傅君清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回头看着尚书府鲜红的大门，如同张开嘴吃人的巨兽，是不是只要进了这扇门，都会变成吃人的人呢？

　　傅君清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苦笑了一下，失魂落魄的回到国子监。

　　赵启明好像知道傅君清此时要回来一样，提着酒葫芦醉意正酣，正好在小院的门口堵着他，此时常书贺与傅君长已经睡下。

　　赵启明看见失了魂的傅君清，笑问道：“怎么样？”

　　傅君清默然不语的摇了摇头。

　　赵启明笑着继续追问道：“如何？”

　　傅君清小声道：“先生还有其他办法么？”

　　赵启明认真地看着他，然后抬起头看着乌云蔽月的天空，摇头道：“没有。”

　　傅君清此时心里再也承受不住，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哪怕平日里装的再如何坚强，再那么的冷静，终究还只是个年轻人。

　　赵启明突然问道：“你来洛阳做什么。”

　　傅君清道：“救先生。”

　　“就凭你？”赵启明毫不掩饰嗤笑道，“就凭一个孩子，一个胖子便来洛阳救先生？是该说你心比天高呢，还是说你异想天开？”

　　傅君清不再说话。

　　“你所仗的无非是徐墨山给我的那封信，还有就是希冀着徐墨山的父亲，对不对。”

　　傅君清点了点头。

　　赵启明继续道：“你记住，在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真正依仗的，包括自己的亲人，只能是靠自己，我也是吃了大亏才明白，现在才能理直气壮的跟你说这些道理。”

　　“想要救徐墨山唯有靠你自己”

　　赵启明拍了拍傅君清的肩膀，没有为人师表的庄重，反而侧过身一副心满意足，奸计得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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