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N社交网络]一线生机

　　Chapter 2

　　8

　　转机发生在第四次质证中途。

　　当时是下午，Eduardo隐藏在衬衫袖口里的银色手环上的倒计时只剩下23天，他的情绪很焦躁，因为依旧处在僵局中的情势。对方显然没有和解的意图，而且依旧在尽量拖延时间。Eduardo已经是第十一次想到，也许他等不到真正上法庭的那一天了。这个庭前质证程序看上去永无止境。可他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二十三天。

　　也许他已经不应该再坚持下去，把时间浪费在这已经不可能的微薄希望上。也许他应该珍惜这短暂的剩余生命，去世界各地走一走，最后完成一些自己没来得及做过的事情。

　　可是每当Eduardo想到这里，就无法再继续。因为他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想做还没来得及做，如今还有机会做的事情。

　　他的人生里一直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在黑尔舍姆时，他必须要学到更多的东西，以为了增加自己被领养的概率。他不能够选择不学无术，因为无用的克隆人就只能作为器官供体。被Saverin家领养后，他就得拼命完成Saverin先生极高的要求——投资、实习、凤凰社，他无法反抗，也无法拒绝，因为拒绝就意味着违背了协议，意味着他会迎来审判。

　　没有选择，哪里有权利选择呢。他必须得按着这条路去走，哪怕被堵死了，也要撞上去，因为没有别的路。

　　对于未来，他一直只有一个极为模糊的设想。那就是在把手里的产业交给Saverin家真正的儿子后，也许他可以去深入研究一下气象，追逐飓风，除此之外，他一直没有更多想法。因为那还太久。卢克才四岁，离他能够接手Saverin家的产业还太久远。离他能够获得自由还太久远。

　　如果说从“出生”到现在，他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那么就是Facebook了。

　　或者不能说是Facebook,准确地说，他想做的，是跟Mark一起做出什么事业来。也许是Facebook，也许叫别的什么，什么都好。可能成功，可能失败。这对Eduardo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他难得有这么一个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事情，可最终还是搞砸了。

　　也许是命之将近，Eduardo发现自己之前对于Mark，对于Sean，以及对于Chris和Dustin的愤怒都逐渐消散，更多的则是对自己的自责和懊悔。他不想糊里糊涂地走向死亡，他也不想抱着这些怨怼和愤慨而死，他的生命或许短暂，但他也得搞清楚这短暂生命里的每一件事，把每一笔糊涂账结清。

　　于是他开始回忆，开始反思。

　　反思的过程很痛苦，但没什么比走向死亡更加痛苦的了。所以他还能够承受。

　　有时候其实没什么对错，不同的只是立场。Mark作为Facebook的建造者，一个新的奇迹的制造者，他必须清除掉所有隐患。要怪，也只能怪Eduardo自己太过冲动，又太过保守，跟不上时代，只能被抛下。

　　不然呢？看着Eduardo把这艘巨轮拉沉吗？他一直都没有做出什么大的贡献，只能提供前期那区区一万九的资金。这艘巨轮上承载着许多人的希望和梦想，难道要看着Eduardo毁掉它吗？

　　他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承认。是我错了，是我被抛下了，是我逼他丢下我。

　　承认这一点，很困难，也很痛。Eduardo曾经不理解为什么接受某个既定的事实会有多难，但现在他懂了。他努力去做到理智，可是他的心却千疮百孔。

　　也许他唯一有资格去怪罪的，就只有Mark所用的方法太过冷酷和残忍。可是商场上从来都是这样冷酷残忍的，他在这上头沉浮了这么久，不该不懂这个道理。

　　所以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错。是他公私不分，是他不明大义。

　　可时间不可逆。发生的事情无法再改变。他没有时间去后悔。其实这样想来，他想没想通又有什么必要呢？他想活，他就必须得去跟Mark针锋相对。就算他知道自己过去的错误，知道Mark的为难，他也依旧要去争那在无数人眼中都不属于自己的财产。去做一个无耻的投机者。

　　就好比即便当初Mark真的对他真的有那么一分半点的真心，也不能为了他毁掉Facebook，只能把他踢出Facebook，哪怕使用欺骗的手段。

　　这就是立场，是无可奈何。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Eduardo想，他应该已经付了足够的代价。

　　9

　　在Eduardo胡思乱想，对质证庭上的一些琐碎的问题心不在焉的时候，一阵电击般的震动从左腕传来。这把他立刻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他的左手臂几乎是痉挛般地颤抖了一下，整个质证桌上的人都看见了他奇怪的反应。对方律师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深不可测，他停顿了下来，迟疑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Eduardo几乎是惊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就好像他的眼睛能透过衬衫看到手环似的。他强自镇定，但难掩不安地申请了暂停，对方同意了。

　　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他情绪突然几近失控的原因，唯有Mark皱起了眉，神色不解。

　　Eduardo已无暇注意他人，手环上收到了新的指令，他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失礼地没有与其他人打招呼，大踏步地冲出了房间，冲进了洗手间的一个隔间里，锁上了门。他解开袖扣，将袖子翻了上去。

　　数字变了。

　　23变成了53。

　　他多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这时手机在衣兜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上面果然是来自监管组织的短信。上面对于原因语焉不详，不过是一些没有含义的套话，只说他的审判推迟一月，审判前程序延长30日。

　　10

　　格雷琴看着Eduardo几乎是张皇失措地离开质证室，联系到他之前的动作，猜测到也许是他的审判出了什么事情。她皱了皱眉，也跟着离席，到房间外无人的地方，拿出手机打了几通电话。果然，她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的时间多了一个月。”Eduardo从洗手间里出来，找到格雷琴，小声说道。他提了提袖子，把手环上的时间给格雷琴看了一眼。他脸上除了压力骤减带来的放松外，还有浓重的迷惑。“组织没有告诉我原因，说得很不清晰。你那边得到什么消息吗？”

　　格雷琴确认了他的时间，也感觉压力减轻了不少。她晃了晃手机，对Eduardo示意道，“我在你出去后打听了一下，是Saverin家。”

　　Eduardo脸上的表情顿时一片空白。“……什么？”

　　格雷琴盯着他，“没错，是Saverin家帮你疏通了关系，老Saverin先生为你又争取到了一个月。”

　　Eduardo沉默了很久。他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他像是累极了一般，身体向后倒去，靠在墙壁上，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去。他似不解也似感动，眼睫垂下，微微轻颤。

　　“我以为……我以为他早就放弃我了。”

　　“显然，他没有。你的父亲没有放弃你，Eduardo。”

　　Eduardo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抬起左手，扣在自己的脸上，掩住所有神色。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手掌里传来，“我当初给他打过电话……等我说明情况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就挂断了。然后我就接到了通知，不许我再与Saverin家有任何接触，也不许我去寻求帮助。我以为……我以为这是他的意思。我以为他不愿再管我了。”

　　11

　　当时他在纽约租的房子里，正在处理一些投资的交接。他决定对Mark提起诉讼，而介于诉讼前的一系列繁琐程序，他需要把时间提前空出来，为诉讼做好准备。他就在这时接到了监管组织的通知电话。

　　这通电话突兀又没有预兆，带来的却是天塌地陷一般的毁灭。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整个大脑一片空白，他站在开了空调温暖干燥的房间里，一时间却感到如坠冰窟。

　　那短短几句话让他无法理解。

　　什么叫做“经核查，构成违反协议要件的规定，判定其审判前程序启动”？

　　Eduardo艰难地抬起左手手腕——两次尝试，其中一次失败了——那一截属于他的肢体却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看见银灰色手环上一直黑着的LED屏幕已经亮了起来。91两个数字映在上面，猩红如血，触目惊心。

　　他颤抖着手拨通了他的父亲，不，养父，不，购买者，Saverin先生的电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剧烈地颤抖。

　　“……是您通知了监管组织，请求启动审判程序的吗？父……Mr.Saverin？”对面一接起电话，他就立刻问道。声音虚弱无力，像是病入膏肓。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隐约的似乎在对身边人道歉的声音。

　　“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我这边有一通电话急需处理。”

　　又隔了几秒钟，Saverin先生严肃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你说什么？你的审判程序启动了？”

　　不是他。

　　这一刻，不论如何，Eduardo的的确确从这一发现中得到了慰藉。

　　可是这份慰藉持续得太短暂，在Eduardo说明完全部的情况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对方仅仅是沉默着，然后在两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Eduardo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久，他得到了新的通知。Saverin家对于这起审判被要求进行回避。

　　Eduardo明白，从此他只能孤军奋战。

　　12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Mark挑了挑眉，目送对面的两个人接连离去，语气不佳地问道。

　　Sy找了一个还算合情合理的借口来搪塞。“据我所知，Saverin先生因为这起诉讼与家里闹了一些矛盾，他为此已经困扰了很久。”

　　他有些忐忑，脑筋飞速运转。思考如果Mark细问下去该怎么圆掉这个谎。

　　然而一直以来言辞犀利又不留情面的Mark却沉默了。他突然想起于Eduardo指间失踪的那枚戒指。他皱起了眉，嘴唇紧抿。

　　13

　　-You have no idea what that\'s gonna mean to my father.

　　-Sure I do.

　　TBC.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