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有个悲伤的故事

　　陆闺支着下巴看阿箬写在纸上的那点儿故事，三年光阴对肆安来说不过转瞬，对一个人界女子来说却是一段长长的时间，她没有告诉阿箬这件事，安静坐在一边看阿箬如数家珍一般写她同肆安这三年里的故事。日头渐西，太阴星主在东边天空上朝着这个人界的小山林看了一眼，暗自诧异这小山林里竟有如此浓郁的魔族气息，一面诧异一面又觉着这个小山林有点儿熟悉。后来她想起来，当年尊神陨落，尊神座下七十二高徒中的桃夭大人，就葬在此地，太阴星主轻叹了一声，世人总以为羽化以后便是前尘如烟，似乎神界的这些神君们也是这么以为，谁晓得当年羽化的尊神今日却在魔族最浑浊之地重聚魂灵，又有谁晓得尊神的七十二高徒正一个个苏醒，伴着魔族的那一团渐渐成长起来的妖邪煞气。太阴星主一面布星，一面看着三界变化，喃喃了一句：“怕是三界，又将是一场浩劫……”她才感叹完，下了班的羲和女神君提了壶新得来的桂花酿，微醺着晃悠到她身侧，轻笑道：“三界再大的浩劫，与星主和小神也无甚关系，你我只要管好这日夜变换的事情，安安心心看戏便好。说起来我今日新得了一篇话本子，特来同星主共赏，原是三界之外的花花君新作，从前尊神最喜欢看她写的本子，今日你我也来共同鉴赏鉴赏。”

　　魔族没有日夜，陆闺不晓得她四哥说的几日是人界的几日还是神界的几日，总之她既然受了肆安的嘱托，便乖乖在人界替他照料阿箬到肆安归来，难得的是魔族的太子殿下也没有丢下她一个人在这无聊的小山林里的意思，陪着她一道在人界照料肆安的相好。春去秋来，夏阳冬雪，陆闺同南焜打打闹闹间看着阿箬从青丝变作白头。神界不过两月，人界已经是六十年过去。

　　阿箬阳寿到头的那一天，陆闺坐在阿箬家门口的台阶上，这六十年里她不负肆安的嘱托，把阿箬照顾得好好的，连带着阿箬住着的小破屋也装饰得好好的，还添了不少砖，加了不少瓦。台阶久无人扫，上头积了一些青苔，陆闺魔族的气息一迫近，那些青苔就争先恐后往边上让，生怕沾惹了陆闺身上的戾气。

　　从村口儿走来一黑一白两个瘦高男子，远远儿地瞧见陆闺，在原地停下，然后跪下身，朝着陆闺行了个大礼。陆闺支着下巴，也不动作，天边上羲和神君走了一个轮回正同太阴星君交差，远远地朝着这一处戾气大盛处小心看了一眼，陆闺朝她瞥了一眼，羲和神君立马收回目光，继续目视前方驾着龙车朝西边走。陆闺朝着远远地跪倒在地上的两个鬼差道：“起来吧。”两个鬼差慌慌张张起身，又听得魔使大人问，“你们是来接屋里那人的？”鬼差大概不晓得这人有这么大来头，只如实答道：“是的，大人。”陆闺于是往边上让了让，朝鬼差道：“那你们进去吧。”两位鬼差于是又恭恭敬敬地进屋。

　　屋里躺着一个鹤发老妇，她躺在床上，南焜在她边上，就如第一天到这屋里一样自个儿给自个儿沏了壶茶喝，两个鬼差进了屋中，先在门口朝南焜行了个大礼，南焜转过头对阿箬说：“你的日子到了，我们魔族不好干涉你们人族轮回的事情，你安心去，若是肆安回来，我和小六定让他来人界找你的轮回。”阿箬在床上没有言语，目光茫然看向窗外，窗外是红红的一片云。阿箬的眼睛慢慢闭上，她身上浮起一层灵魂，两位鬼差见魔族的两位尊者不干预他二人做事，甚为感激，小心翼翼给这个新死的魂魄拷上了链子。阿箬走到门口的时候，陆闺忽而叫住她。

　　“阿箬姑娘，我四哥不是良人，你为何要等他这么久呢？”

　　阿箬回转头来，身边的两个鬼差不敢催促，只弓着身子在边上候着，阿箬却没有为难他俩的意思，她看向陆闺，眼角余光映出屋子里喝茶的南焜的身影，然后她眉眼弯弯，向陆闺微微一笑，回过头由着鬼差引她往黄泉上去。

　　陆闺看着阿箬跟着鬼差越行越远，屋里的南焜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在她身后那级台阶上坐下来。陆闺忽而有些伤感，她问身后的人：“为什么人的寿命只有这么短呢？”南焜朝着阿箬离去的方向看向一眼，摸了摸她的脑袋回答：“因为人太聪明了，我们要几百年才能明白的事情人只消几天就能学会，所以不能让人活得太久，不然天地间便是人族称霸了。”

　　陆闺觉着南焜说得似乎有点儿道理，阿箬确然是懂得很多她不懂的东西，以至于阿箬不过是个几十岁的小家伙，却让陆闺觉着她比自个儿厉害很多，比如方才阿箬的那个笑，陆闺就不太明白。她回过头，目光正巧撞进南焜温柔的眼里，她眨巴眨巴眼，胸口上那颗小心脏儿猛地一颤。陆闺脸红了红，同南焜说：“我在这儿等肆安来，你若是有事，可以不用陪我。”

　　南焜默了一会儿，眼底情绪看不大清，良久，陆闺转过头去看他，他终于开口：“我替你等肆安，我想让你，去做一件事。”

　　南焜让她做什么来着？对了，他让她去勾引神族的白袂神君，陆闺记起来了，原来她这么多年一直跟着神君是为了这个缘故，她今夜喝了点儿果酒，按理说不应该醉的，但这会儿眼前却有点儿朦胧起来。陆闺一边感叹自己酒量越发不胜往昔，一边喃喃：“原来我接近白袂君是为了这么个缘故。”她话音方落，身边上传来个顶熟悉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里这会儿带了点儿冷厉。白袂神君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问她：“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缘故？”

　　陆闺被吓了一跳，飞快转过身往后一退，抬头看向站着的白袂神君。白袂神君从袖子里掏出些什么东西，把手伸到陆闺眼前，陆闺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他手里正躺着一只红色的铃铛。人界的夜风吹动白袂君衣带飘飘，一头黑发也飘飘，陆闺迷了眼，觉得白袂君有些好看。有些好看的白袂君说同她说：“魔使大人似乎落了点儿东西在小神处，小神特特给大人送来，大人看看可是你的东西？”

　　陆闺支着下巴凑到白袂手边，似乎在观察他手上那个红色的铃铛，良久，她轻飘飘说：“啊，似乎是我的东西。”她抬起一只手，用两只手指把铃铛从白袂手中拎起来，“多谢神君了。”她把铃铛对着月头举在半空里，似乎要趁着月色好生观赏一番，夜空里胡乱起了一阵风，原本安静的铃铛发出一声脆响，陆闺的眼睛忽而转红，身上现出红色的术法，白袂拔剑而起，剑气凛冽直冲陆闺面门，将要触及她鼻尖时却略一转弯，只断了她鬓边的几缕青丝。陆闺站起身来，原本清秀的脸上这会儿也现出几分妖冶来。身周风声大作，陆闺的术法如箭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白袂刺来，白袂撑了个法术罩，提着一口气与陆闺周旋，月色下忽而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白袂君一手防着陆闺，一手朝着那个人影扔出一个术法。南焜轻易避开白袂扔过来的术法，甚为悠闲地站在陆闺边上，朝着白袂微笑致意。白袂看出这位魔族的太子殿下不会出手，于是回转神全心全意对付陆闺。

　　陆闺的一头墨发散乱在风里，她眸色转红，神色严厉，手指拈花成决，源源不断输出许多法力来，原本被她提着的铃铛这会儿已经挂在了她的手腕子上，此刻“丁零当啷”响个不停，白袂支着法罩，一步一步靠近陆闺。他才凑近三步，一边看热闹的南焜忽而出声：“‘铃声响处，寸草不生’，神君三思啊。”神君神色淡淡，只看了南焜一眼就又往陆闺走去，他一边靠近，一边唇瓣启合低声念诀，周遭风云积聚起来，将他和陆闺罩住，南焜面上带笑，随着风云积聚他的身形一点一点淡褪，原来只是个幻象。白袂和陆闺只一步之遥，陆闺红色的眸中映出白袂的影子，她面无表情恍若一个木偶一样只是往外散着法术，白袂抬起手，身上罩了一层金光护体，旋即金光褪去，他不带一点儿保护站在陆闺面前。他把手放在陆闺头发上，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黑发，陆闺眸色渐渐回转，她眼中的光彩慢慢回来，身上的法术悠悠收回，然后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喃喃了一声：“神君……”白袂同她笑了笑，身边积聚的风云又复归原位，他的指尖顺着陆闺重新规矩的头发滑下来，然后他闭上了眼。

　　陆闺接住白袂坠落的身子，他气息平稳，看来是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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