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客

　　“柱子啊，你上哪去了？”
　　奶奶正搅着锅里的菜糊糊，听到柱子在堂屋里喝水动静，怕他呛着，慢悠悠的等他喝完了才开口讲话。
　　“都秋天了，别乱跑了，奶奶老了，没法子找你。”
　　小孩性子急，一碗水咣咣的就下了肚子，一边抹嘴一边答话。
　　“哎，我不乱跑。”
　　柱子吸溜吸溜鼻子，奶奶煮的菜糊糊煮的很香，好像好像还有花生的味儿，不过糊糊里野菜太多，他也看不清楚都有什么东西。
　　“奶奶今天去帮人翻花生了，今年天热，地里东西熟的快，缺人帮忙呢。”
　　竹勺磕在锅底，声音闷闷的，奶奶小心的往上提了提勺子，这老锅掉了一角，和奶奶差不多的老态，浑身上下都是生活留下的印记，稍微用点力气都能掰下来一块。他们祖孙俩日子过的艰难，什么都得省着来，这老锅算是家里的大物件了，坏了可就麻烦了。
　　“等明儿个，柱子你拿个兜，跟奶奶一块去遛花生，锄头翻的太快，地里落了不少呢。”
　　泥垒的烟囱早就裂了缝，柴火一生起来，腾起来的烟灰能给人挂满满一身，奶奶叫柱子先把锅盖盖上，再填把柴火，省的锅里进了东西，吃起来膈应。
　　“拿俩吧，场面上那几个碾豆子的，把那些碎豆子都给倒了！真是造孽啊！”
　　奶奶皱着眉头骂人，“这么糟蹋粮食，也不怕遭报应。”
　　“哎。”
　　柱子盯着锅里冒出来的泡，薄薄的膜上贴着细碎的菜叶子，砰的裂开的时候，飘起一阵香气，灶台里柴火噼里啪啦的，锅里咕噜噜的冒泡，这时候肚子的响声就很应景了。
　　肚子比嘴诚实，该填东西的时候，毫不遮掩的就要叫出来，奶奶笑笑，让竹子去拿碗来。
　　“快点，别摔了，咱俩去堂屋吃饭。”
　　“好嘞!”
　　柱子喜滋滋的去捧了碗来，“奶奶，我今天捡了个铁的碗，过几天去换了钱，给你抓药！”
　　“铁的？”奶奶知道柱子是个好孩子，但是这年岁，铁的东西忒少了，自家的锅都得看好了怕丢，一般的地方怎么会能捡到铁的碗呢？山沟里可不能去。
　　“待会儿给您看！”
　　柱子给奶奶的椅子腿垫了块碎瓦，屋子里都是老物件，桌子腿椅子腿都不齐，非得垫了东西才不晃悠。
　　菜糊糊正烫，柱子就把藏在门后的铁碗拿了出来，奶奶没问是哪来的，这黑碗上生的水锈还没洗净呢，一股子的鱼腥味儿，怎么看也是从河里捞出来的。
　　奶奶搅着碗里的菜糊糊，看看黑碗，又看看默默看了半晌，“柱子，以后别去了。”
　　“奶奶老是老了些，养的起你，咱攒的粮食冬天够吃了，等这几天遛完花生豆子，咱祖孙俩去拣点柴火就够了。”
　　柱子也不答话，讷讷的吸溜着菜糊糊，他心里难过又害怕。
　　“哎。”
　　柱子吸溜着并不能饱的饭，忽地就流了泪，“奶奶......”
　　他说：“奶奶，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求你多活些日子，别留柱子一个人，我害怕。

　　“咳嗽是个不招阎王的小毛病，身子有小毛病才能活的长久，这身子骨，一准能活到抱重孙。”老太太擦擦嘴，摸了摸柱子头发，“天还早，待会儿奶奶烧水给你洗头，洗得又黑又亮。”
　　这下柱子高兴了，奶奶说的话，就没有不灵验的，说了要陪他到抱重孙子就绝对不会食言。“奶奶，明个我多拿几个兜子？我干活利索，捡豆子捡的可快了，肯定能捡满满几袋子。”
　　“好好好，都拿上。”

　　苏叶是被灰子闹腾醒的，狗子见主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着急，又不敢学二花大摇大摆的跳床上，只好贴着床边舔苏叶的手，想让主人和往常一样起来陪它玩，给他饭吃。
　　苏叶只觉得粘腻的很，一手的哈喇子真不好受。
　　灰子......灰子走开，别舔了。
　　眼皮好似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眼，试图抽开手，却觉得身上紧紧缠了百十道绳索一样的难受，丝毫挣扎不开。
　　这是怎么了？
　　苏叶挣扎着，终于感觉到身上不是缠了锁链而是缠了个人，眼上压得不是巨石而是一手掌，是阿罗吧？她想。
　　“阿......阿罗？”
　　声音一出，苏叶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嘶哑，破锣一样难听？又想起睡前遇到的那些事，想到烟雨里什么活物都没有，偌大一个院子只有她一个人，害怕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找也找不到说好要一直陪自己的阿罗，百般委屈到了心头，忍不住要哭起来。
　　“阿罗......”声音带了委屈，眼角也带了泪水。
　　“别怕，是我。”
　　阿罗感觉到自己手心一湿，知道是苏叶觉得自己委屈了，默默叹了口气，略微松了松手，只把手虚虚的搭在苏叶脸上，并不肯拿开。
　　“我害怕......”苏叶很委屈，“什么都没有，你去哪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
　　“别怕，别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要怕。”
　　阿罗说，“我保证，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不要走。”
　　“不走，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得了阿罗的话，苏叶渐渐平静下来，慢慢的睡着了。
　　阿罗搂着她，一直等到苏叶的呼吸也沉稳下来，才起了身。
　　二花原本在一旁瞪着眼看着，见到阿罗要起身，一溜烟的跳下床，引着灰子躲开了。

　　阿罗端了水给苏叶擦脸擦手。
　　门外有一黑色老龟顺着走廊爬行，慢悠悠翻过门槛爬进房间，过门槛的时候还一不小心翻了个四爪朝天，龟壳撞在地砖上，声音清脆如击铁器。
　　老龟挣扎了几番，见不远处的年轻人并没有要来帮忙的意思，无奈叹口气，变成了一个矮小老人爬起。
　　老人一边拍着衣服上沾的灰尘，一边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呐，怎么都忘了尊老呢？”
　　阿罗只顾着仔细给苏叶擦净泪痕，一不看他二不接话，气的这老人转身要走。
　　一只脚都迈过门槛了，又回头看阿罗，觉得时候阿罗得出声挽留一下，给他一个留下的台阶。
　　然而阿罗还是只顾着看苏叶，老人默默叹口气，觉得今天太阳有些毒辣，不适合出门，像他这年纪的老人，就该找个屋子躲起来。
　　二花闻言抬头看天，果真是有好毒辣的太阳——躲在乌云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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