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

　　“让一让！”

　　“让一让！”

　　“知州大人和通判大人出来了。”

　　一楼一群看热闹的人被衙差驱赶开，江慎初害怕宋仲舒和荣礼看到他，忙藏到一扇屏风后。

　　屏风后还有一个丫头打扮的小娘子，背着身子从另一边藏了进来，江慎初眯了眼睛，莫名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

　　那作春风院丫鬟打扮的小娘子蹑手蹑脚地回过头，蓦然转身，看见背后的江慎初江小大人，震惊得扶住屏风，她被吓得狠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呆呆地看着江慎初，一下子说不出话。

　　江慎初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他自负样貌出挑，头一次有女子被他吓得花容失色，江大人觉得颇为有趣——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辛九娘？薛菀？我怎么称呼……比较好？”他笑意盈盈地问道。

　　薛菀薛木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挤出个笑：“江大人……您怎么开心怎么来。”

　　江慎初点点头：“今日难得碰见，待会请阿菀吃个饭，不知阿菀可否赏脸？”

　　“阿菀……”薛木青觉得自己可能要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死过去，“江大人您……”

　　江慎初笑容满面：“怎么，阿菀不肯赏脸？我还有许多体己话要同你说呢。”江大人第一次入青楼，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调戏小娘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柳梢下来时，正巧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脚下一滑，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才走进来，目不斜视：“宋仲舒和荣礼已经走了，李三郎的尸体还在上面，你要不要上去看一看？”

　　江慎初收起笑：“去。”

　　柳梢要让他上去看，就说明李三郎之死有问题。

　　薛木青听闻，眼神也变了，她方才的慌乱羞赧一扫而空，正色道：“江大人，能否也带上我？”

　　江慎初有几分犹豫，薛木青看出来了，立马说：“我潜入春风院，正是为了调查李三郎之死。我是春风院丫鬟打扮，寻常人必然认不出来，江大人带我上去也不用担心出什么问题，我必事事听从江大人的。且我与李三郎也算熟悉，去看看说不定也能有什么帮助。”

　　“事事听从江大人的”这句话，成功地打动了江慎初，江慎初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柳梢就知道结果是这样，不过，上去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江终，你看看你的玉佩，还在吗？”

　　江慎初伸手往腰上一摸，却摸了个空。他看向柳梢，柳梢没有解释，只让他上楼。

　　仵作正在替李三郎整理遗容，留下来的两个衙差守在门外，江慎初先一人给他们塞了一个小荷包，然后笑眯眯地自报家门：“我是蓬溪县令江终，里面是我的朋友，我想进去看上一眼，可否？”

　　江知县的大名，渝州衙门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朝政事堂江相公的嫡亲孙子，渝州知州宋仲舒乃是他小叔的同年，渝州第一高门薛府薛老太爷致仕前与他祖父是八拜之交，他带的护卫还曾是禁军统领，一等一的高手。

　　当然，这些都不是江大人在知州衙门里出名的最大原因。

　　一个月前，蓬溪县有个老妇人，称作是刘婆子的，去渝州城进货。她带着小孙女也一起去，想着进完货能够带着小孙女在渝州玩一玩。进货的时候，明明就看着小孙女拿着个球在那里玩呢，一转身交了钱，小娃娃就不见了。

　　找了半日，也没找着，刘婆子哭哭啼啼地去衙门里报案，那些个衙差平日里势利惯了，对着这么个穷苦婆子，爱搭不理的，三两句话就把她撵走了。

　　刘婆子无奈，苦着回了蓬溪县，在县衙门口抹着眼泪，被江知县看到了，江知县问她怎么回事，刘婆子把事情一说，江知县就把她领进衙门，让李主簿好生照料。自己，则带着个小包裹和柳梢上渝州去了。

　　那几日是渝州衙门里所有人不愿回首的噩梦。

　　他先是直接进去找了宋仲舒，把当日的事情说了个清楚。宋仲舒闻言，立马就把那日当值的几个衙差找了出来，先罚了二十下棍棒，又罚了半年俸禄，并承诺江慎初，一定会尽快找回来那小女娃。

　　江知县那日也是这样笑容满面，对宋大人道：“那这件事就拜托给宋世叔了，江终就先在知州衙门里住下，叨扰几日，待什么时候找到那小女娃，就什么时候回蓬溪县去。还望宋世叔体谅，莫要嫌弃江终。”

　　宋仲舒哪里敢嫌弃江终，还再三邀请他住到知州府邸去，可江知县坚持原则得紧，抢了一间衙差典史们平日住的小房间，就带着自己的小包裹住了进去，俨然一副要把渝州衙门当成他第二个家的打算。

　　虽然江知县看着乖巧，可是他住在衙门里的第一晚把值夜的衙差折腾的够呛。

　　“来人啊，我要去如厕，我不敢去，来个人陪我！”

　　“来人啊，有蚊子咬我，可有驱蚊香料？没有？！没有怎么睡啊！”

　　“来人啊，我刚刚让柳梢给你们买了宵夜，吃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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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可怕的是，江知县在衙门里整整住了五日，花式折磨了衙门诸人五日，直到宋大人带着人成功地把小女娃从人贩子手里救回来，才笑眯眯地对每个人道了声谢，又送了一大堆东西才离开。

　　从此江知县成了渝州衙门诸人头顶挥之不去的一道阴影。

　　春风院门口守着的两个衙差，听到江慎初的名字就忍不住两股战战，江慎初说的话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忙躬下腰请江知县进门，还作势要把荷包还给江小大人。

　　江小大人依然满面笑：“拿去吃酒，拿去吃酒，莫要同我客气。”

　　尽管江知县在知州衙门住的那五日有颇多恶行，但江知县大方这一点，却也让衙门诸人甚为叹服。就比方说这伙食，江大人可以委屈自己住在小房间，却决不能够忍受自己每日吃衙门里那猪肉炖粉条，馒头就咸菜。他也不出去吃，每次都是叫了席面送到渝州衙门来，而且每次不是他一个人的份，而是所有衙门当差的人都有。

　　那五日，渝州衙门诸人，中午吃盈福楼，晚上吃鸿宾楼，偶尔知县大人睡得晚，还能有夜宵。不过江知县一般不管早饭，他通常睡到日上三竿，把早饭都省了过去。

　　那两位衙差推脱了一回，便也接过荷包，江慎初三人这才进了里面。

　　李朗正坐在窗边出身，倒是仵作先看见了这三人，出声询问道：“你们是谁？”

　　江慎初朝他拱手作揖，恭敬有礼：“我是蓬溪县令江终，与李兄私交甚笃，闻此噩耗，涕泗横流，匆匆赶来。你先莫急着收敛尸体，容我见上李兄最后一面。”

　　江知县的恶名渝州衙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仵作自然也不例外：“这……”他自知这是违反规定的，又害怕江慎初，便看向李朗。

　　李朗回过神，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你是江相公江一沉的孙子？”

　　“是。”

　　李朗这话问得奇怪，不问你是我家三郎的朋友，却问起了江慎初的祖父。江慎初那一番假话说得情真意切，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李朗却不为所动，反倒是对他起了点兴趣。

　　“你看吧，三郎死得不光彩，过两天给他做个道场，不等头七，就下葬了。我给自己留的棺材，倒是要给他先用上了。明日你若有空，来我府上吊唁吧。”

　　李朗说完，又恢复了方才的状态，双目空洞，坐在窗边，像一具提线木偶，无论外头闹出了多大的动静，仿佛都惊扰不到他。

　　江慎初觉得奇怪得很。

　　仵作见李朗都没有异议，便恭恭敬敬的让了位置出来，江慎初三人一同蹲在尸体边，江慎初一眼就瞧见了李三郎腰间挂的玉佩，正是他那一枚。

　　这玉佩是官家赏给他祖父的节礼，被祖母送给了他，大内造的，只此一份，也不是多值钱的物件，胜在精巧，雕刻的纹样是一只猴子闹海，栩栩如生。

　　江慎初趁着仵作和李朗不注意，一把将玉佩摘下来收到袖袋中。薛木青讶然，看看玉佩，又看看江慎初。

　　江慎初对她作了个口型：“我的。”

　　薛木青挑挑眉，点头，算是知道了。

　　柳梢掏出一根银针，在李三郎的喉咙处扎了进去，少倾，拔出来，银针变黑。

　　江慎初站起来，去与仵作搭话，柳梢继续蹲在地上重新验尸。江慎初问那仵作：“尸体验的时候有没有试过毒？”

　　仵作答：“自然是有的。”

　　江慎初想也是，又问道：“听闻仵作验尸有一套厉害的工具，不知可否拿出来给我开开眼？”

　　仵作想要拒绝的话到了口中又验了下去，他想起一位渝州衙门的同僚同他总结的教训：“不要试图拒绝江知县，因为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拿到。趁他客气的时候顺着他，还能捞到好处，如若不然他变起脸来，可够你受的。”

　　仵作吞了口唾沫，把自己的工具包交到江慎初的手上，江慎初打开，翻了又翻，啧啧称奇：“真是厉害，厉害极了，想不到我朝的验尸水平竟已发展的如此程度，工具之完备、精细，实在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江慎初一边胡说八道，一边趁机摸走了一根银针。

　　等得柳梢那边处理得差不多了，江慎初才把工具包还给仵作，还顺手塞了一个荷包。仵作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心中连着默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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