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

　　岑安抬头看着刻有“霁月光风”四字的门匾，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霁月山庄庄主燕子渊的声名大噪，开始于二十年前的一个深秋，带领一众江湖人士冲入霁月山庄的后山，杀光当时人人喊打的大恶人燕辜满门。

　　而燕辜，恰恰是他被追杀至走投无路而不得已前来求助的胞弟。

　　据说，燕辜是死在燕子渊的刀下。

　　从此，霁月山庄庄主大义灭亲，为民除害的故事口口相传，霁月山庄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如今，已是江湖中不能忽视的存在了。

　　以亲手杀了自己的胞弟换来的“霁月光风”之誉，在岑安看来，实在是讽刺。

　　叶淮去交了礼单，寒暄了几句后带着岑安进去。

　　霁月山庄内园林布景颇为清雅，虽地处北地，但也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融合了南方园林的细腻，与山庄主人江湖上广为流传的高风亮节倒是很相衬。如今，这园子里披红挂彩，排场倒是做得很大，但未免为这园子白白添了几分庸俗。

　　岑安虽说已经知道以霁月山庄的地位，请到的宾客身份肯定不会一般，但进来后还是颇为惊讶，凡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俱已到齐，就连那几位平日不喜露面的老前辈现在也坐在上首。这架势，怕是比当年围剿燕辜还要齐全。

　　燕子渊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嫁的是赫赫有名的江南陈家的大公子陈铭棠，如此大操大办的喜宴似乎也算是合情合理。

　　叶淮和岑安随便拣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坐下，大概是在谷中待的久了，岑安还是比较喜欢清静的地方。更何况，这场喜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平静。

　　“咳……这里有人么？”

　　岑安回头，一个长的颇为英气的青年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

　　“没有，请便。”岑安微笑颔首。

　　叶淮却不知为何，莫名殷切地很，向来人抱拳说道：“在下无花谷大弟子叶淮，这位是我的师弟岑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也却是冷冷的，头也不抬地说到：“楚睢。”

　　“楚睢？人称江湖第一快剑的楚睢？哎呀，真是久仰久仰。”叶淮说道。

　　楚睢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冷漠，仍旧没有抬头，这次是连回答都不肯了。

　　听了来人的名字，岑安先是一惊，然后愈发地觉得这酒宴特别起来了。

　　楚睢是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

　　他并不是总是那种潜伏在暗处，伺机杀人的畏畏缩缩的普通杀手，楚睢的杀手，做得正大光明。一旦有了目标，他会事先写下一封战书，说几时几刻来取你性命，然后他的剑上会准时见血，据说从未食言过。

　　但楚睢向来独来独往，能在这里看到他，似乎只能说明，这喜宴上有他要杀的人。

　　岑安环顾四周，和一般喜宴似乎并无二致，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那种事先得知自己死期后或恐惧或绝望或愤怒的表情。

　　岑安猜不透，这一片其乐融融之下，到底有多少暗流涌动。

　　叶淮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了这阵仗，兴致一下就高了起来，一门心思想看热闹，居然小声向岑安抱怨起他选了个这么偏的位置。

　　岑安剜了他一眼，心说要不是我选了这个位置你还遇不到楚睢呢。

　　喜宴在貌似祥和的气氛中开始，颇为冗长的繁文缛节看得岑安兴味寥寥。拜弯天地高堂，送走新人，饥肠辘辘的岑安刚以为可以动筷了，却不防有一灰髯的中年人站出来，看似要说两句的样子。

　　“我燕子渊谢谢各位朋友捧场，今天是小女的大喜之日……”

　　岑安这才知道这灰髯的中年人就是霁月山庄的庄主燕子渊，看上去倒也算是气宇轩昂，不像是能亲手弑弟之人。

　　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是师父最常说的一句话。

　　忽然，席间的人们莫名骚动起来，燕子渊的声音也突然硬生生断了。

　　岑安转头，看见庭前一个白色的人影，再细看时发现，正是昨日路上所见的那个白衣少年。

　　和昨日一样，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又是在何时出现的，怕是连面向庭前讲话的燕子渊都没有注意到。

　　他就那么冷冷地站在那里，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所有人都发现了他。

　　岑安的位置比较偏，看不清那个少年的眼睛。他只是感觉，这个人周身的整个气场和昨日截然不同，即使这么远的距离，岑安仍然能感觉到他所散发出来的彻骨冰冷。

　　岑安也同样注意到，身旁的楚睢在看见那个少年的时候，就悄悄拉远了自己椅子和桌子的距离，留下一个可以随时起身的空间。

　　坐在主席那边的人似乎已经看到了少年的刀，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岑安不用想也知道，这时候有多少人已经按上了自己的武器。

　　燕子渊显然是愣住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叶淮，大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在这个一半人如临大敌，一半人云里雾里，安静得可以听见院子里树叶掉落声音的关口，忽然出声，吓了很多人一大跳。

　　“这位少侠也是来参加喜宴的么？来的正好啊，还没开席，燕庄主不请他坐下么。”

　　燕子渊这才反应过来，没有好多说什么，声音仍有有些颤抖：“这位少侠不知道如何称呼？”

　　那人却没有马上答话，只是冷冷的看着燕子渊，周身的冰冷更盛一分，仿佛来自无间地狱索命的鬼差，让人不由的后脊发凉。

　　燕子渊最后终于镇定了下来，见他先是突然出现让自己有些失态，现在又不说话，不免有些愠怒，正要开口时，那白衣少年却忽然吐出了几个字。

　　那是岑安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声音不似成年男子的低沉暗哑，尚有几分清丽，却故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故意想做出一种气势逼人的样子，却掩盖不了稚气未脱的事实。

　　“在下，淮南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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