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作者: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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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叶


      门外的少年并不怎么爱说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知秋在絮絮叨叨,少年安安静静的听,他们不问彼此姓名,不问出身,就是简简单单的陪伴,和倾诉。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陪伴竟维持了三年。
      那几日少年的情绪异常低迷,虽然他还是跟平常一样不太爱说话,可是知秋知道,他很难过。
      知秋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又怕他会愈发难过,只能一动不动的靠着门板陪着他,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板,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我的母亲一周前去世了。”知秋听到少年闷闷的说,彼时少年正处在变声期,声音本来就比较沉闷,但知秋还是听出来,他哭过了。
      知秋抱着膝盖望着天空,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她从出身就没有母亲,她并不知道失去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母亲,应该是那种很亲近的人,这世上唯一跟她比较亲近的,就只有李嬷嬷了吧,但是如果李嬷嬷不在了,好像也不会怎么难过,知秋一时间,竟有些羡慕起来门外难过的少年。
      “你……你娘亲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父亲啊……”知秋说。
      知秋听到少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冷笑:“我的父亲,在我娘去世的第二天就娶了第八房姨太。”
      “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在一起呢。”知秋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婚姻本就不是自己所能主导的。”
      “婚姻就是男人和女人凑在一起吗。”
      “也可以这样说。”
      “那,每个人都要有婚姻吗?”
      “若是家里有长辈,这便是必要的。”
      知秋想了想,如果这样说……,那李嬷嬷应该算是自己的长辈吧,想到自己以后要和一个男人绑在一起一辈子,知秋便一阵烦闷。
      “喂。”知秋看着木门轻声说:“若是以后一定要与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话,那我就与你在一起吧,这样便好了。”
      门外少年听到这句话后,白皙的脸上悄然浮现出了两抹红晕,最终落荒而逃。
      后来那少年有好几天都没有来,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事,知秋想,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就在知秋担忧少年的安危时,院子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身穿明黄色袍子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抱着知秋哭了好半天,然后告诉知秋,她是他的女儿,他说:
      “从今天起你就姓夏,这是国姓,你是明国唯一的公主。”

      明国最近可是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那就是明国的国君找到了他失踪了十三年的女儿,国君很高兴,赐封号——重明。
      要说这重明公主的身世啊,那可是有些许复杂的。十三年前明国的贤妃娘娘可是宠冠后宫啊,就在这大好的形势下,她居然意图谋害皇后周氏,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贤妃,周氏跪在泰恩殿三天三夜请求陛下给个交代,皇上没办法,最终只能赐了三尺白绫。
      彼时贤妃刚诞下不久的公主却失踪了,皇上派人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如今贤妃沉冤昭雪,皇后以陷害嫔妃以及谋害子嗣等罪名被打入冷宫,才知道十三年前的公主被贤妃身边的一位嬷嬷抱出了宫偷偷的藏了起来,还就藏在京城,这谁能想得到。
      外面的一切情形知秋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被接进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每天都有不同的嬷嬷教导她,她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她开始思念那个小院子,那个在门外陪伴她三年的人。
      这一晃就是五年过去,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年,也不知道他是谁,在何处。中间知秋找过一次机会回到那个小院子,那道门缝里塞着一块碧色的玉佩,那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顾”字。知秋小心翼翼的把它收了起来,原来,那个人姓顾。

      夏知秋十八岁那年,被指婚给了镇国将军府的大公子——顾淮安。
      知秋一开始听到自己被赐婚的时候是很抗拒的,但是后来听到对方的姓氏,便又安静了下来。
      知秋对这位还未谋面的夫君怀有极大的好奇以及期待,还有那么一点担忧。
      她曾偷偷溜出宫远远的看过一眼,顾家大公子一袭青衫,黑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俊逸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任是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
      然而比起顾家大公子,他身边跟着的那位黑衣青年倒是更加引人注目。不光是因为他那张极为好看的脸,还有他身上所发出的冰冷气场。顾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顾淮安,二公子顾叶笙,想必这位黑衣青年就是顾叶笙了吧。
      顾叶笙长得跟顾淮安有些相像,确切的来说他的长相应该是顾淮安的进化版本,并且进化的不止是一个档次,他的表情冰冷,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注意的样子,只有顾淮安向他问话他才会说上一两句,他的头发并不像顾淮安那样全部束在后,三千青丝一半用一根丝带松散的系住,一半随意的披散在脑后,看起来却有种别样的韵味。
      知秋想若是门外那人是顾淮安那样的人便也说的通了,为人随和,待人处事都很恰到好处,而他的弟弟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好相处,不过,如果以后嫁过去还是要相处的,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

      正月十五元宵节,知秋听宫里的嬷嬷说民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放花灯,不过只是在晚上才有。
      知秋想起以前门外那人也提过这个花灯节,每年十五都会送自己一个画着栀子花的花灯,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亲自去逛逛,打定了主意,知秋溜出了宫。

      灯市人很多,知秋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不由得有些兴奋,她买了一盏画有栀子花花灯捧在手里,穿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对,她在找人,她想着或许顾淮安也会出来逛花灯,也许可以问问当年的事,她踮着脚尖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突然间人群变得拥挤,知秋被夹在人群中左右摇摆,一时脱不开身,她紧紧的护住怀中的花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任人群推搡来推搡去。
      突然,一只手把她从人群中拽了出来,下一秒,一道极其好听却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自知秋头上响起:
      “公主殿下夜访灯市可有带护卫。”
      知秋先是紧张的把花灯自怀中取出,发现花灯并没有损坏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俊美非凡的黑衣青年在看到知秋手上的花灯时瞳孔不自觉的微微收缩,只是他的表情仍是不变,别人看来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知秋看到他这幅模样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一小步:“顾二公子……,我是偷偷溜出宫来找你哥哥的,并没有带护卫,你哥哥来了吗?”
      顾叶笙看着知秋的小动作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在听到知秋的话后一双墨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知秋,知秋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又悄悄向后退了一小步。
      “大哥在茶楼,我带你去。”半响后,知秋听到顾叶笙这样说。
      忐忑的跟着顾叶笙来到茶楼,终于见到那道青色的身影。
      顾淮安见到知秋后有些惊讶,随后便站起来行了个礼:“不知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知秋摇了摇头:“本来今日就是我偷偷溜出宫的,所以谈不上什么恕不恕罪的。”
      顾淮安露出一个十分温善的笑:“公主此次出宫是为了找微臣吗。”
      “嗯,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既是如此,公主请问吧,微臣必定知无不答。”
      知秋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冷着脸的顾叶笙。
      顾淮安了然的说:“二弟,你先去一边等我,我和公主有些话要说。”
      顾叶笙默默地走到了一个稍远一点的地方。
      “公主请说吧。”
      知秋看着对方温柔的笑容不由得有些紧张,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突然间,她看到了顾淮安腰间挂着的玉佩,于是就问:
      “顾公子腰间的玉佩原本可是一对?”
      顾淮安有些愣了愣:“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知秋听到这句话后眼睛一亮,现在问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只知道她找到他了。
      知秋涨红了脸有些羞怯的问:“顾公子可愿与我一起赏花灯?”
      “既然是公主要求的,自然是可以的。”
      远远的,顾叶笙看着少女因为害羞涨的绯红的脸,暗暗握紧了拳头。

      京城都在说顾家大公子还没把公主娶进门就已经把人家宠上天了,这要是娶进门那还得了?
      对于知秋来说顾淮安是一个很合格的未来伴侣,他俊逸,温柔,体贴,有才学,对自己百依百顺,只是有一点,他好像不太记得那三年隔着那一道门陪伴着自己的事情了,不过知秋并不怪他,毕竟已经五年了,有多少人会记得那些年少发生的事呢。
      知道知秋喜欢栀子花后,顾淮安说他早年游历的时候路过一个小镇,那个小镇叫闲来镇,镇上种满了栀子花,在花开的季节入镇,便仿佛置身仙境,顾淮安看着知秋向往的表情,轻轻的刮了一下知秋的鼻尖:“秋儿若是很想去,待我们成亲后便带你去那里看看如何。”
      当时的知秋满心的欢喜,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句话的分量竟那么重。

      知秋生了一场重病,她在病中梦见了许许多多的事,梦里霞光万丈,彩云纷飞,她赤着脚踩在柔软的云朵上,有人向她走来,她抬头,却发现是顾叶笙的脸,顾叶笙说:“夏知秋,你是个骗子。”
      “秋儿,秋儿?”
      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好像是顾淮安的声音,知秋费力的睁开眼,顾淮安面色有些憔悴,见到她醒来,狂喜的说:“御医!快传御医!公主醒了!”
      后来才知道是顾淮安献上自极北之地的山巅取来的天山雪莲才医好了自己的病,知秋想以后成亲之后定要好好对待顾淮安。

      西面方向的燕昭国近期不断骚扰明国边境,原本是派顾家二公子顾叶笙前去镇压的,可是顾叶笙却不慎染了风寒,据顾家人说还挺严重的,需好好休养,所以这镇压边境的担子便落到了大公子顾淮安的身上。

      顾淮安走的那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知秋前去送行,顾淮安拥着知秋,亲吻着她的额头,说:“秋儿,等我回来便娶你。”

      知秋没有等到顾淮安来娶她,只等到了顾淮安的尸体,边寇一战大胜,顾淮安却战死了。
      皇上厚葬了顾淮安,知秋抱着一叠纸钱在顾淮安的墓前烧了一整夜。第二天去见了皇上,很平静的说自己要削发为尼。皇上摔了她一脸奏折并要让她嫁给顾家二公子顾叶笙。
      走出泰恩殿知秋才明白,皇上并不是想让她嫁给谁,他只是想让她嫁给镇国将军府罢了。

      知秋很安静的代嫁,很安静的进入花轿,很安静的拜堂,很安静的被送入洞房。
      直到她的新婚夫君掀起了她的大红盖头,她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刺了过去,很意外的,对方并没有躲闪,任由匕首贯穿了左肩,温热的血液喷溅到知秋脸上,对方的黑眸专注的注视着她,那双黑眸里只有一团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知秋松开了匕首,猛的推了对方一把,脸上挂满了泪痕,歇斯底里的喊:“是你!都是因为你!哪有在出征的时候就恰巧病了的,都是因为你贪生怕死淮安才要替你去!都是你害死了淮安!本该死的便是你!”说到最后知秋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慢慢伏倒在地上,怔怔的看着摇曳的红烛:“今夜本该是我和淮安大婚的日子,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被推倒在地上的青年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
      “对不起。”

      将军府上下都知道二公子娶的重明公主不待见他,不,应当是很讨厌他,在婚后的第二天,重明公主便带着两个婢女回到了宫中,再也没回来过。
      若是想让重明公主回到将军府,还必须是皇上下圣旨她才愿意回去,通常回去的时候都会带一两个男宠来狠狠羞辱顾叶笙,而往往都是只待半天不到,期间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顾叶笙。
      文书觉得他家公子很奇怪,明明公主都那么不待见公子了,还让公子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可是每次公主要回来的时候公子都会很高兴,他每次都会在公主回来的前一天把将军府上下重新布置一番,用的最多的便是栀子花,而且第二天还要提前起来一个时辰挑选衣裳,这在文书看来自家公子简直是傻的无可救药了。

      知秋今日回将军府倒是没带男宠,只是全程冷着一张脸,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顾叶笙。
      在顾叶笙把知秋送上的马车时,知秋看着这满将军府的栀子花说:“我喜欢栀子花这件事,是淮安告诉你的吗。”
      顾叶笙听了这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竟这是成亲五年来知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虽然这句话还是关于大哥的。
      “从那年在灯会时,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便知道了……”最后一句低不可闻,知秋也没再多言,上了马车便离开了。

      明国三百九十六年,南部地区开始蔓延瘟疫,面积之大,竟是前所未有,皇上在大殿上问谁愿意去镇压瘟疫,一时间竟无人敢站出,要知道,若是不小心染上那种病便只有一死了。最后还是顾叶笙站了出来了,接过了这桩差事。
      知秋听说了这事竟破天荒的回到了将军府。
      “你不要命了吗,这种差事也敢接?”
      “公主这是在担心我吗。”
      “不,我只是想看看你到时候是怎么染上瘟疫死在外面的。”
      “公主,闲来镇也在瘟疫的感染范围。”
      “你……你说什么?!”知秋颤抖着说,那是,那是那个人提过的那个地方,自己一直想去却不敢去的地方,连最后的这点念想也要消失了吗……
      顾叶笙黑眸静静地注视着知秋,薄唇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那是他第一次笑,笑的极为温柔缱绻。
      “知秋,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它。”

      第二日顾叶笙便出发去了南部,他在城外等了半个时辰,却还是没有等到想要见到的人。
      “走吧。”他这样说。

      顾叶笙到了南部之后对瘟疫之事重视之极,凡事亲力亲为,终于在历时八个月后,瘟疫找到了病源,并且所有染上瘟疫之人都被隔离起来了,病情得到控制,皇上大肆嘉奖了顾叶笙一番,却迟迟不见顾叶笙回京领赏。

      直到顾叶笙也染上了瘟疫的消息传入京城,知秋才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消失了。顾叶笙身边的小厮文书跑过来哭着求她去看他们家少爷最后一眼,知秋不知所措的拨开文书的手,声音中都带了颤抖:“不,我不去,这是他罪有应得,再说了,他那种贪生怕死之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去呢。”

      直到三天后见到文书送过来的骨灰知秋才知道,顾叶笙,真的死了。
      “他走的时候有说什么话吗。”知秋没有去接骨灰,只是这样问。
      文书一边哭一边说:“少爷走的时候一直盯着门外,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然后说了一句,说了一句……”
      “说了什么。”
      “说“夏知秋,你这个骗子。”

      听到这句话后知秋怔怔的盯着那个骨灰盒喃喃道:“骗子?顾叶笙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骗你什么了,你说清楚啊,你给我从地下爬上来说清楚啊!”
      知秋的抬手想上前去接那个骨灰盒,却在半途中被台阶绊倒,直接跌在了地上,那枚随身携带的玉佩随之摔了出来。
      文书看到后连忙去扶,知秋一把推开他:“先别管我!把那枚玉佩给我捡起来!”
      文书听完便去捡玉佩,当玉佩拿到手中的时候惊奇的说:“咦?这枚玉佩不是少爷十六岁那年丢的那枚吗?”
      “你说什么?这是你家公子丢的?你没有看错?!”
      “这……这不可能看错的啊,这是公子和大公子五岁那年老爷命人给打造的,大公子的刻的是虎,我们家公子的是狼,当年公子把玉佩弄丢了之后还被老爷好一顿训斥呢。”
      “顾叶笙……”知秋轰然跌做在地上。

      后来文书告诉知秋,那时知秋生病的时候,顾叶笙曾进宫看过她一次,听御医说只有极北之地刚采摘不久的雪莲为药引才有可能救公主。当日顾叶笙便一个人去了极北之地,等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冻的快死了,怀中的雪莲却完好无损,大夫说能活下来简直都是个奇迹,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问的公主的病情,还不让告诉公主这雪莲是他拼了命采来的,就是因为这事才没能去镇压边境。之后文书又说了很零零碎碎的事,知秋全都没太听清,她只是一脸恍惚的想起:
      在那个温暖的的午后,不知世事的少女对着门外的少年说:“若是以后一定要与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话,那我就与你在一起吧,这样便好了。”
      她想,若是当时不顾一切的推开门,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顾叶笙,你说的没错,夏知秋是一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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