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羽

　　“你我二人，相识已有十年之久。从第一眼在桂花树下看到秋千上的你，我心中早已暗生情愫，梦儿，你愿意待我赶考高中之后，十里红妆来娶你吗？”

　　庭掖刚过了五岁的生辰，便随着父母从京都搬到这个南方的小镇，与京都漫天的雪花不一样的是，这个地方到处还都是一片绿油油的景象，虽然有一丝丝的凉气，但是仍与家乡那边有很大的不同。
　　“掖儿，乖乖的坐在船里，别总是掀开帘子，南方湿气重，当心风寒，一会就到你赵伯伯家了，我们的新宅子就在他家旁边，去了你要乖，你赵伯伯是个很好的人。”
　　“是……”庭掖听见母亲的教诲，只好乖乖把手收回来，端正的坐好。
　　只听见外面船桨激起的哗哗的水声，和断断续续的鸟叫声，弄的心里痒痒的。

　　赵伯伯家很有钱，最起码是这个镇子上最有钱的一户人家。
　　连后花园都很大很大，拐来拐去的像是看不到尽头。
　　庭掖没有让侍女姐姐跟着，所以也不太明白路，只得沿着一条小路走到头，延到另一个院子去。
　　庭掖沿着走过去，院子里僻静僻静的，只有一棵桂花树。
　　桂花树旁架着一个秋千，秋千上有一个身着粉衣的小女孩，正在和自己的侍女玩闹。
　　女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笑起来十分的讨喜，庭掖不由得看呆了。
　　“那边的小哥哥，可是父亲旧友的儿子？”小女娃看到了呆呆站在一旁的庭掖，好奇的问道。不过庭掖没有回答，她也不恼，笑着，“我叫荼梦，你该不是迷路了吧。”

　　庭掖在念书方面一直很有天赋，家中请来的几个夫子对他也是夸赞有加。
　　“庭掖哥哥，你这么聪慧，等来年你进京赶考，定能高中！”荼梦每次都跟着庭掖的夫子一起学课，但是却并不深入，只是识的几个字，背下几首诗词，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有兴趣就学着玩就好了。
　　庭掖笑了笑，把手里最后几页看完了，放下书，看着一边低头砚墨的荼梦。
　　“梦儿，年后我就打算着手准备进京的事了……”
　　“啊？这么快！”
　　“这样才能赶紧考中状元，回来娶你呀。”
　　“哪……说什么呢！”荼梦红着脸，墨也不砚了，甩下就跑出门，可没过一会，又从书房门外探出头来，红着一张脸，“那你可要说话算数的。”
　　“我跟爹说了这件事，他也同意，等我回来，就去你家提亲！”
　　门口那张趴着的小脸更红了。

　　庭掖已经走了两个月了。这两年的时间里，荼梦还是会坚持着偶尔翻翻庭掖留下来的书本，背几首诗词，等着庭掖回来，告诉她高中的好消息，用十里红妆迎娶她。
　　事情好像偏偏不遂人愿。
　　镇子上有个恶霸，名良彦，名字是个好名字，就是吃喝嫖赌，危害乡民。
　　良彦在一次集会上撞见了出来看花灯的荼梦，当时荼梦虽有家丁围着，庭掖也跟在身旁，他还是尾随着见到荼梦走进了赵家的府宅。
　　小娘子姿色偏上，老岳父财大气粗，这门亲事，值得一虑。
　　可是那赵家小姐偏偏有了庭掖那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竹马，而且两人终日凑在一起读书玩闹，让这个小恶霸甚是烦恼。
　　庭掖进京赶考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传进了良彦的耳朵里，他就心生一计，花钱雇了几个小喽啰打听了赵家府宅的构图。

　　这天天还蒙蒙亮，赵家还在一片安静的气氛中沉睡着，良彦从靠近小姐闺房的院墙翻了进去，根据花钱买来的消息摸到了小姐的闺房，悄悄地抠破了窗户纸，放了点熏香进去。
　　等了少许时候，良彦便打开房门摸了进去。

　　天色趁亮，丫鬟们来叫小姐起床洗漱，喊了喊硬是没人应声，便擅自开了门。
　　“啊！”丫鬟手里的铜盆硬生生的砸在地上，在这安静的早上格外清脆，床榻上的荼梦也彻底惊醒了，床边竟然躺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早啊美人。”良彦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心想，这波买卖不亏，干成了我就发家致富，干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赵老爷听闻小姐房间里有个男人，脸涨得通红，他不是不相信女儿说的，她跟那个男人完全不认识，他是没办法相信，这事传出去，就算只让庭掖家里知道了，也是抹不开面子的。
　　“不如……你就嫁给他吧。”
　　“爹……？”荼梦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爹……你……你不信我？”
　　“爹……不是不信你……这利弊……你自己也能想清楚的……到时候，掖儿回来，肯定是高中状元，你这样总会给他抹黑……那他的前途……”
　　“我知道了……爹……我嫁。”
　　赵老爷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心里觉得有点慌慌的，可是他又想，女孩子家最后都是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呢，总会想清楚的。

　　迎亲当日，喜娘在进荼梦的房间之前，是做好了万般打算的，哭着不嫁的姑娘她见的多了，这家老爷又大手笔给了这么多钱，定是个难缠的主。
　　可她进门之后，看见荼梦已经洗漱好了，大红的嫁衣也穿的整整齐齐，就坐在梳妆台前，仿佛一个急着嫁给心上人的女孩子一样，见到喜娘，娇俏的一笑，“你来啦。”
　　喜娘觉得自己应该是看走眼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这明媚的笑容下面，好像有一丝绝望闪过了一样。

　　迎亲很顺利，婚礼进行的也很顺利，新娘子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配合着整个仪式，最后被众人哄闹着送进了洞房。
　　荼梦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坐在那里，手里绞着从喜帕上垂下的流苏。
　　外面仿佛有路过的客人偶尔来回的声音，也偶尔能听到一些“好好的姑娘这样真是可惜了”的碎语。
　　荼梦还是不出声。
　　直到新房的房门被人粗鲁的撞开，透过喜帕隐约看到一个人摇摇晃晃的朝着荼梦走来。
　　荼梦上前扶住他，轻声道，“相公……喝醉了先坐一会吧……我给你……倒茶醒酒……”那人些许是喝的太过，荼梦便自己掀开了喜帕。
　　婚礼前夜反复叮嘱自己，可是撑着走了一整个婚礼，还是没办法……没办法把他想成庭掖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
　　尖利的匕首刺向了熟睡之人的胸膛，鲜血大朵大朵的染在新郎和荼梦的嫁衣上。
　　良彦抽搐了一下，死了。

　　荼梦摸黑从后门跑了出去，仿佛有人在后面追她一样，这辈子都没有跑这么快过。
　　眼前已经看不清路了，全部都是被血染红的画面，耳边却也只剩下，庭掖临走时，对她说的最后的誓言。
　　誓言最终却变成诅咒，荼梦想，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你高中归乡的场景了。

　　第二天早上，下人来叫二位主子起床洗漱，进门却只剩惨死在茶桌前的新郎的尸首，便慌忙逃去报官。
　　同日，官府在河里发现了新娘子的喜冠，却没发现尸首，此案为疑。

　　而家中担心若将此消息传到庭掖耳边，按他的性子定会放弃赶考，赶回来弄个明白。
　　可人都死了，再明白又有什么用呢。
　　三年后。
　　庭掖在京果然考中状元，衣锦还乡。
　　归乡那日，整个镇子都挂满了红色的绸带，是赵老爷安排的，为了庆贺旧友之子喜得高中。
　　状元郎走在最前面，神采奕奕，看上去就像是十里红妆的誓言成了真一样。
　　报喜的队伍走到桥头的时候，一只尾巴有一抹红色羽毛的喜鹊落到了庭掖的肩膀上，怎么动也不走。
　　大家都说，喜鹊报喜，好兆头，阿掖你这是有福气，就莫要赶它了。
　　春风拂过，桥下的河水泛起了微波，这只喜鹊一直跟着他过了桥才离开。
　　只有庭掖的心里仿佛被那抹红色的尾羽扫过了一样，有点痒痒的，不太舒服。

　　庭掖回乡当天，丫鬟照例来打扫荼梦生时住过的院落，在小姐闺房门外的桂花树下，发现了荼梦的尸首，她身穿结婚当日的大红礼服，除了面色发白之外，整个人就像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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