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异地恋

　　村子最宽阔的一条马路每月逢六会有集市，腊月二十六就不约而同地成了我们村子家家户户购置年货的热闹日子。
　　小时候是跟妈妈一起去赶集市，长大后是和闺蜜一起去逛逛。
　　大学一年级的寒假，和闺蜜一起逛集市，迎面走来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同龄人，他好像没看到我，目不斜视与我擦肩而过。
　　大二的寒假，同样的戏幕再次上演。
　　直到大三的寒假，闺蜜结了婚，我只好自己去集市上逛逛解闷。
　　“哎……”
　　当我正在围着烤红薯的大炉子垂涎三尺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看到是他时，内心迸发出了一股梦想变为现实的喜悦。他长大了，对啊，我们已经七年没有面对面了。
　　我和他去了村头唯一一处适合聊天的水塘边，过年前这几天，寒气和喜气一样重，春秋时节人潮拥挤的水塘凋零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问我在哪儿上学，学的什么，大学有什么好玩的等等一些家常问题，绝口不提有没有谈恋爱，男朋友对你怎么样之类的问题，或许恋爱这个话题太过于私密，而我和他的亲密仅仅止步于互相寒暄而已。
　　小学五年级，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学文学的，思想前卫而开放，不知那天聊什么，就聊到了恋爱，班主任一语惊人“你们对异性有好感也是正常的，谈恋爱也是正常的。”班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接着就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班主任好像被掌声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对象是10岁左右的孩子，赶紧想改口为我们还太小，还是应该好好学习之类的老生常谈的句子，可惜覆水难收，我们已经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一时不能自拔，所以没人去听她讲做人做学生或者说做小学生的大道理。
　　接下来，大抵为了响应班主任的号召，还没心仪目标的开始寻找目标，有暗恋对象的就着手写情书表白。
　　而我呢，家庭教育过于严谨，一时间还不敢挣脱保守观念的枷锁，只好暂时按兵不动，静观时变。
　　在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课间，一个女生，她是我们班出了名的信使，跟男生们走的比较近，但长得太抱歉，所以只能做兄弟，而既然是兄弟，自然要为自己的兄弟排忧解难，其中的一种方式就是送情书。长此以往，女生若是看到这个女生，那就意味着媒婆来了，说得西式一些就是丘比特来了。
　　她递给我一封叠成心形的信，但我接到信的时候还比较木讷，没有秒懂这就是情书。当我的同桌凑过来看热闹的时候，信使喝止了我同桌的蠢蠢欲动，我这才猛然有那么一点点惊觉。信使转而将脸面向我，此时她喝止我同桌的凶恶面孔已经切换为笑意盈盈，好像我拿到了这封信，就跟她进入一个阵营了似的，她说让我今天放学前回信。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打开了信，第一句就直切正题，我扫了一眼落款人姓名，就满脸涨红地合上了信。
　　上课时，我仔细地想了想，今年是我第一年和他一班，之前只是听说过、见过，而已。所以，他怎么会给我写情书呢？我没忍住向左转头，他在听课，可能感受到了我饱含疑问的目光，他的头眼看就要转向右边了，我立刻落荒而逃，心剧烈跳动，用余光关注他，他的目光在右边停留了两分钟，好像最后失望而归。可那两分钟，却满足了年少的我的虚荣心。
　　下课后，信使又来找我，问我看了没有，我说没看，丢出一句“我还小”就直接把信还给了她，这是没有进行任何思考就做出的决定，可能仅仅只是家庭严格保守教育的直接体现。
　　一次在放学的路上偶遇到了信使，信使有意无意地就想提起情书的事儿，每次都被我打哈哈绕到其他话题，最后她忍无可忍地放出了大招，脱口说出了写情书的男主角的名字。
　　同样的事儿发生在几天后，周末的时候，我们班的一个男生追我的一个朋友很久了，已经成了班里最公开透明的暗恋。那天，朋友来我家做客，我俩在一起写作业，有人来敲门，我一看是朋友的追求者，就要谢绝这一登门造访的少年，他急了，脑子迅速飞转，捡了一句在他看来最具杀伤力的话，凌然正气地告诉了我写情书的男主角是谁。
　　经过这件小事，我就看穿了兄弟情谊是多么不堪一击，到长大都还没淡忘，以致于我对友情降低了要求，只要能陪在身边就是最好的友谊了。
　　冤家往往路窄，一次又遇到了信使，信使说写信的男主角跟她说，他已经忘了之前那个女生，对之前喜欢的那个女生只是好感，对我才是真的喜欢。
　　“之前喜欢的女生”勾起了回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跟我讲起他。三年级，我的一个朋友阳阳和他两家大人关系很好，走得很近，他俩自然也经常一块玩，阳阳跟我炫耀她的一样宝贝就是他送的，当时第一直觉就是这个男生八成喜欢她。到四年级时，阳阳爸妈离婚了，她就跟着妈妈去了外地。
　　所以，之前听到的小片段真的是他的心事吗？这么巧吗？
　　我一直往手上哈气，舒缓手的寒意，农村的冬天真的特别冷，深入骨髓的寒冷，他仰起头，笑了笑，站起身，说：“回家吧。”可我却不想走，就像那年他退学离开的时候，远远地关注他收拾东西，走到门口头都不回地离开，其实，我很想勇敢一些让他留下来。
　　初一，仍旧和他在一个班级，可能一旦缘分开始了，就必须要花光所有的缘分才会走散。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孩子的脸庞逐渐晕开，过渡到另一个模样。而他在这个过渡期长得很像周杰伦。
　　那时，学校的广播站早晨和中午的时间总会播放《七里香》，而周杰伦的头号粉丝当授予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她总会掐着表，估摸着《七里香》的播放时间，然后冲出教室，站在门外走廊，歪着脑袋安静聆听。
　　有一次她完成自己的听歌大事，跑到我座位，用着从未在脸上显示过的羞涩悄悄问我，你看最后一排那个男生，是不是长得很像周杰伦？我不用看都知道她说的最后一排那个男生是谁，但为了配合她，也为了满足自己的小心思，我还是转过身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皮肤有些黑，很健康的黑色，脸上的表情满是不羁，而在他抬头的那一刻，我急速收回自己痴迷的目光，就像小学五年那次一样，可这次我不能再用余光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了，是不是还像之前一样眼神中夹带失望呢？我想了很久，也顺便出神了很久，直到英语课代表说“我要给他写封情书。”惊醒了出神的我。
　　英语课代表兴冲冲回到了自己座位，开始构思自己的伟大事业。我突然有些讨厌她，至于原因，我一直不敢承认。
　　脑子清醒后，我才发现英语课代表跟五年级的信使很像，而我也深度思考了一下，会不会信使是喜欢他的，所以才老是跟我絮絮叨叨呢？
　　英语课代表花了一个星期才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而我在想那封写给我的情书是不是同样也花了一个星期呢？或许更久？
　　英语课代表鬼鬼祟祟地又来到了我的座位，一看就是来者不善，果不其然，她竟然让我帮她送情书，理由是我是我们班长得最好看的女生，我去送肯定不会被拒绝。
　　好吧……对于这样如此高的评价，或者说巴结讨好，我这种怀有极高虚荣心的少女，怎么好意思不接受？然而接受夸奖也就意味着要接受任务。
　　我在接受了这一秘密任务后，就开始寻找机会，以我对他的观察总结，他每次都是在晚自习响铃五分钟后会去教室外面过道仰望星空或者借助楼层高的优势俯视群生。
　　眼看今天晚上，外面只有他一个人，而其他学霸都在奋笔疾书，应该不会突然打断学习的思路，我就心情忐忑地出了门。
　　直到我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转身看我，所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没想到我这个曾经收情书的人成了给我写情书的少年的信使，我心里感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我鼓起了勇气，拿出情书：“这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要不要这么不留情面？站在外面，渐渐入秋的天气时不时来一阵清爽的秋风，而对于我来说，常规感受到的清爽在此刻是冰凉。
　　我将情书还给了英语课代表，并做出了一个“我被拒绝了”的表情，英语课代表惊讶万分，不可能吧？！班花都被拒绝了，还好我自己没去，不然太丢脸了！你说什么？没什么，我说您辛苦了，明天请你吃糖葫芦。
　　一根冰糖葫芦怎么能弥补我受伤的心呢？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能弥补。所以，我就默默品尝了一根糖葫芦。
　　毕竟年少，这件事给我造成的小小伤害很快就平息了。
　　有一次结束了周末的小假期返校，在学校门口遇到了他姐姐，他姐姐在等他。学校时常上演这样的戏幕，家长在周一开学的早晨等在大门口，学生带上自己所有的东西离开学校，从此再也不回来。我急急忙忙跑到教室，他果然在收拾东西，我坐在座位上感受着他座位上的声响，随着声音的由快到慢，姑算着他离开所剩的时间，这将是我和他做同学的最后时间了。
　　到了高中，班里也开始有成双成对出入的情侣出现，也有人想跟我组队的想法，都被我嘻嘻哈哈绕过去了，可能有个人住在了心里，已经满客了，对啊，他只是一个客人吧，做客结束就会离开，可是，现在还不想下逐客令呢。
　　大四时，刚进入寒假就开始期待在集市与他偶遇，真的是偶遇吗？我忍不住犯起了花痴，会不会他一直在等我呢？就像我一直不敢承认我也在等他一样。
　　果不其然，又再次相遇。他每次都是站着，像一个儒雅的绅士，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他，比受过教育的人还要有教养呢。而我呢，每次都是蹲在水塘边，像我这样被困在一个小空间里时间太久的学生，能靠近自然多近就会靠得多近。
　　他提起了五年级的信使，说她要结婚了，就在明天。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心跳地急促了一些，我想告诉他，我不只记得信使，还记得情书，虽然我只看了半句，却记了整个青春。
　　临分别前，他丢下一句“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有些懵，想继续追问，他向身后摆摆手，头都没回，背影离我越来越远。
　　回到家里，一个婶婶来做客，和妈妈聊天时，说起了他家的事儿，他就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村子西边十六大队的一个女孩，两家定亲好几年了，男孩和女孩初中退学后就一直在市里打工，终于今年在市里买了房，今年趁着过年回家乡办喜事，婚礼定在了明天，阴历二十七。
　　初一那年，他父母离婚了，他父亲的再婚对象就是阳阳的妈妈，他最初很喜欢的那个女孩成了他法律上的妹妹，他和他姐姐都跟了他妈妈，他妈妈就带他们去了市里，姐弟俩人都不是学习的苗子，就都不上学了，开始了打工生涯。
　　他走的那天，我没有提起勇气让他留下，英语课代表也没有提起勇气让他留下，但是有一个女孩没有留他，却鼓起勇气跟他一起走了，那个女孩就是五年级给我送信的信使。她当时在隔壁班。
　　所有的痴心都是会有回应的，只要你勇敢地等在他身边。
　　十一假期回家，拉着皮箱往汽车站走，前方有一对夫妻推着一辆婴儿车，看他们所去的方向应该是市里最大的公园。我停下了转动的皮箱轮，好像怕转动的声响太大惊扰了熟睡的宝宝，也好像怕惊醒我还在做梦的灵魂。
　　远远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温馨幸福的模样，我的心里波澜不惊，无喜无悲，只有祝福。
　　再见了，异地的初恋。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们没有对方任何联系方式，我们都太吝啬了，不愿给对方任何念想，即使只是近况都不愿分享。
　　其实，没发生的事情最让人挂念。没看完的那封情书，里面写了什么呢？让人可以百转千肠思念很多年；没有回应的早恋，如果当时不乖一些，现在的我们都不一样了吧？没有鼓起勇气让他留下来，也让我牵肠挂肚了很久。所以说，并不是喜欢，也不是爱情，只是遗憾吧。这份遗憾属于我们两个人，我们过了多年才终究释怀，坦然放下。
　　后来，我再也没有在过年前的集市上和他偶然遇见，就好像他知道我和他已经告别过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