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

　　待到林格也加入座中，小小的茶桌已经被五个人团团包围住了，严丝合缝的那种。也是个有福气的桌子。
　　几人借茶寒暄一番，你敬我我敬你，当下的情况便清楚了。

　　宋和是带单赭来这里挑选礼物的。
　　林格是追着沉木跑了进来的。
　　李掌柜本身便是老板，而这四人又常来这里，所以对大家都比较熟悉。
　　只是，沉木和单赭是什么关系呢？
　　宋和看着两人友好地对视而笑，不禁握紧了少年的手。
　　不管是什么关系，总越不过知己。
　　更何况，宋和瞟了一眼一脸痴傻看着沉木的林格，还有西窗兄在不是吗？

　　“折扇，不若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想定了主意，但还是不愿意看到少年和别人亲近的宋和主动开口道。

　　“好。”

　　得到少年肯定回答的宋和立刻站起身向众人告别。
　　林格此刻才吝啬地看了一眼好友，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个主动邀请人并且主动与人亲密接触的是宋大少宋和？说好的不愿意和人近距离接触呢？
　　莫非……林格眼珠灵活地转了几转，这个就是让堂堂林少脚步急乱的媳妇儿？
　　看林大少这样，虽然直到护食了，但似乎还没开窍？这下可有的玩了。

　　宋和、折扇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街市上，与众不同的气质使得来往的路人自觉给两人让路，以至于两人走过的地方竟然划出一条宽敞明亮的直线。
　　路人：总觉得眼睛被什么亮亮的东西刺到了一样。

　　“折扇，你……怎么认识的沉木？”看着少年疑惑的视线，日光下漆黑的眸子带着点点星光，宋和不知怎地便将心中的不安直言道了出来。暗自捂住胸口，那里有一颗因为少年而跳得要蹦出来的心脏，宋和看着少年越发诱人的红唇，大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因为我和他是……”折扇感受着宋和身上传来的紧张感，看着他连一贯的温和表情都快要维持不住了，这才满意地补全了刚才的话，“因为我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啊。”
　　“怎么了呢？宋……少爷？”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折扇故意凑近宋和，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宋和：！
　　我好像真的病了！心脏跳得好快！
　　“没什么没什么。”听到少年的回答，宋和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当少年凑到他耳边说话的时候，少年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宋和只觉得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痒痒麻麻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流过，顺着血管流至全身各处。仿佛被迷惑了似的，鼻尖传来一丝幽暗的清香，宋和直视着少年晕染开来的墨色凤眸，“折扇，我……我……”

　　“子重，前面有个画摊，不如我们去看看？”

　　清冷略带欣喜的声音打断了宋和的话，宋和立刻清醒了。他看着少年淡淡的眉眼，浑身铺卷开来一种令人舒心的气息，微微皱眉忽略掉心下的遗憾，宋和点头，“好。”

　　画摊老板坐在小方木桌后，有些褪色的普蓝色长衫尾垂置地。他左手按压着暗黄色熟宣，右手执笔，略沾水墨，墨色颜料细细铺开，眨眼间便成了一幅清秀的文人竹画。

　　折扇两人走近时，恰巧是老板正在为竹子点缀山石。凝神静气地等待老板作画完毕，折扇这才拱手道，“水墨，今日可有遇到你的有缘人？”

　　宋和心下一凛，看向水墨。
　　但见老板眉目舒朗，气质柔和。岁月在他眼角刻下几条鱼纹，平添了几分尘世的沉浮。
　　宋和心底越发警惕了，这人比刚才的沉木还要厉害。折扇对他语气这么好，两个人似乎认识很久了。想到很久这个词，宋和心里一阵子不舒服。

　　水墨似乎没有注意到宋和的关注，他将手中的墨笔湿了清水，然后轻轻放置在砚台边，站起身朝折扇回礼，“单公子，您来了。”

　　折扇轻笑，熟稔地问：“水墨客气了，能否借水墨的笔一用？”
　　“自然可以。”水墨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折扇身边的宋和，开始收拾桌面，“要用那支笔吗？”

　　“对呀。”折扇突然开玩笑地搂着宋和的肩，虽然一开始因为身高的缘故有些困难，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动作，“我想，把子重画下来呢。”

　　“单公子，给。”水墨将一切杂物收了起来，只留一张素白的三层夹宣放在薄毯上，同时从下面拿出一支其貌不扬的黑色狼毫笔递给折扇。

　　折扇收回了放在宋和身上的手，接过笔后对身旁的人说：“子重，坐这里。”
　　折扇指了指旁边不知何时多来的四足金丝小方凳，“我想为你做幅画。好么？”

　　宋和依言坐下，他看着少年期待而欢喜的目光，不愿意去想为何会有这么多以物为名的人，也不愿意去想熟知洛城角落的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了从未见过的人，更不愿意去想突然出现的纸笔和凳子。
　　他在等。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宋和只知道，他很喜欢也很享受这一刻，比第一次解决了那一堆还让人享受。
　　而且……他不想让少年的期待落空。

　　少年行云流水地运转着手中的细狼毫，寥寥几笔已经勾勒出一个人体的大致轮廓。用松烟墨打过底后，少年留下朱京、石青等色，又将花青和藤黄调制成自然的蓝色等。基础颜色差不多备齐之后，少年这才开始一笔一画描绘画中人的音容笑貌。
　　只见少年手下动作不停，只是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端坐一旁的人，再低头细细添加细节部分。灵巧的手带动手下的笔转动如活泼生动的胡旋舞，宋和看着看着不禁看呆了。

　　“娘，娘，你看！”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孩蹦蹦跳跳地跑到肚子坐在石椅上满目愁容的女子身边，高兴地举起捧了一路的画，小心翼翼地将画递到了母亲的面前，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以前爹爹和娘亲最喜欢坐在一起看自己画画了，每次娘亲都会很开心。那现在爹爹不在了，娘亲看到自己的画应该不会那么伤心了吧。
　　小孩不确定地想着。他不知道爹爹为什么不来看娘亲和自己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娘亲和妹妹，但是他想让娘开心。

　　“啪！”
　　一个身穿大红色金丝祥燕裙的女人突然将画抽了出来，扔到地上。
　　“呸呸呸！贱女人生的小垃圾！小垃圾的东西臭臭臭！”
　　一个吉娃娃一样的小女孩从女人身后窜了出来，小脚狠狠地踩在了甩落在地的画上。洁白的画纸上留下了几个痕迹鲜明的脚印，格外刺眼。

　　女人长长的红指甲相互交叠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对母子，高傲地命令随从，“将这里收拾干净！什么脏的乱的都不能留下！”
　　“是！夫人！”一帮粗布衣服的小厮横冲直撞地走来，险些撞倒小孩，只是又在画上留下了几个乌漆嘛黑的脚印。

　　小孩挡在母亲的面前，试图拦着这群强盗：“你们干什么！我可是宋家的大少爷！你们不怕我爹爹知道了处罚你们吗！”

　　“少爷？”故作端庄的女人听到小宋和的话冷冷一笑，语带嘲讽，“今后宋府没有大少爷！只有大小姐！”
　　眼神扫过迟疑的小厮，厉声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给我扔！”

　　“子重？子重？子重？”折扇作完画，打算让画的主人公评价一番，谁知这人却是看呆了。
　　不过……
　　折扇掩下眼底的怀疑，忽略了心中微微的心疼：子重这种落寞的气息是怎么回事？味道都变得难闻了。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毁灭啊。

　　“嗯？”宋和眨眨眼睛，不解地看向少年。

　　看着宋和罕见的单蠢的表情，折扇觉得这样的子重竟有点可爱，突然想看小宋和的样子了。看现在的样貌，想必小时候也必是精雕细琢的小美男。

　　“子重，要是小时候我便遇到了你该多好。”折扇想着，竟不自觉地把话说了出来。

　　听到折扇的话，对面的水墨一愣。他看了眼宋和，又看看折扇毫不自知的表情，决定保持沉默。
　　有缘人。
　　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但看单公子和宋少爷的造化了。

　　宋和听到折扇的话，也是一愣。小时候吗？
　　想起刚才的回以，宋和周身的气势一凌，瞬间又收了回去。
　　左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况且早已收拾殆尽，不值得费心思。
　　“子重也想看到幼时的折扇呢。”宋和看着折扇，心下突然明了起来。
　　他的少年啊。
　　他的，
　　折扇。

　　“子重真的想看？”
　　“嗯。”宋和点点头。他的小折扇，一定很可爱。
　　“也不是不可以哦，子重。”折扇神秘莫测地说了一句，没等宋和询问，便转了话头，“子重不若来看看我的画？看看……折扇眼中的子重？”

　　宋和接过画，细细端详起来。乍一看，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子跃然纸上。只是在他的少年眼里自己是这般风流的人吗？宋和不禁摇摇头笑了。

　　“子重莫笑，折扇很喜欢子重……的画呢。”
　　少年有意无意地断句咬字弄得刚刚明了自己心思的宋大少心里痒痒的，却还是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再等等……
　　再等等。
　　他的少年。
　　迟早都是他的。

　　“子重也非常喜欢，是子重收到的……举世无双的宝贝。”宋和故意学起折扇的语言方式，心下略喜，自己和少年开始同化了呢，面上还是一片温和，“折扇可以把画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啦。”
　　少年一脸的理所当然，狭长的眸子晶亮亮的说着肯定的回答，令宋和心下又是一颤。
　　真是个……妖精。

　　子时，宋府。
　　“少爷，夜深了。吹灯吗？”管家敲了敲门，细心地提醒主人要休息了。
　　“不了，你先下去吧。”房间内传来低闷的声音，似乎压抑着复杂纠缠的情绪。
　　“是，少爷。少爷留心莫要太晚，老夫人也会忧心的。”管家忍不住多嘴提醒了一句，听到少爷淡淡的回答之后才离开。
　　什么时候少爷也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啊。
　　老夫人啊，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少爷平平安安的。少爷前半辈子，太苦了。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宋和手下的动作又慢了起来。透着橘黄色的灯光，看着宣纸上的眉目潇洒的自己，宋和觉得不仅心暖暖的，连灯光也暖和起来。
　　想着白日里遇到的少年的两个朋友，和少年的颇有意思的话，宋和眸色深沉起来。
　　他的少年啊。
　　可是，不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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