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

　　翌日清晨，宋宅。
　　宋和坐在庭院水池边的闲人亭里，把玩着昨日得到的扇子。修长的手指随意抚弄着扇骨，天然的白色和莹润的玉色相映得彰。折扇透过温暖的日光打下扇影，宛如被花儿迷住了双翼的蝴蝶。然而手主人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一双幽邃如深潭的眸子无焦距地散在各处。

　　小路走来一个门卫，急步轻声来到立在亭外的管家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管家听后低声通报道：“少爷，林公子来了。”

　　静谧的空气被这轻言轻语打破，沉溺于某种幻想的宋和手快地握住快要滑落掌心的折扇，微微颔首：“请他进来罢。”
　　管家这才示意站在一旁等候指令的门卫下去带路。

　　“宋和！你耍我！”怒气冲冲的声音从小路上传来，林格大跨步地朝宋和走去。

　　“林公子……”
　　管家试图阻挡。
　　但是被怒气包围的林格一把便推开了管家阻拦在前的手臂，他径直走到宋和面前，大声质问道：“你昨天晚上怎么不等我？！”

　　宋和悠悠地放下折扇，开始倒茶。

　　林格看到宋和不在意的样子，更加生气了！
　　“宋子重！！！你他妈的除了古董和钱，眼里还有其他人吗！”气得林小爷连脏话都飚出来了，看来是火山喷发了。

　　“西窗兄。”宋和在林格说话的功夫不急不缓地倒满了两杯茶，放下秘色瓷壶，这才开口道，“请坐。今日是西山白露，不若西窗兄先试尝一番？”

　　眼睛闭了几闭，拳头握了又握，林格最终也没有真敢朝宋和那张格外生厌的脸上打去。林格长长地叹口气，大马金刀地坐在宋和对面，端起小巧精致的秘色瓷文竹茶杯，一口将少得可怜的茶咽了下去。
　　抹了一把嘴上的茶渍，林格哀怨的目光直愣愣地射向对面端着茶杯一派文质彬彬像的宋和，十分不满：“你就不能派人跟我说一声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公子我找你找了一晚上！”

　　听到这话，宋和端起的茶杯往前一递，歉意道：“原来西窗兄去找我了。”
　　言下之意，林格这个日常抛下宋和和佳人共度春宵的人，宋和真没想到他会找自己一个晚上。

　　林格的气扑哧便泄了出去：自作孽不可活，更何况林格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故而其实大家是心知肚明地陪着林格做了这场秀，林格表示：他很满意。
　　只是……
　　“子重兄，你整日就知道古董古董，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你这个视古董如命的商人吗？你还要不要娶媳妇儿了？”

　　媳妇儿？
　　宋和心下一动，不知怎地便想到了折扇。他立刻站起身送客：“西窗兄，子重突然想起一事，今日便不送了。”

　　说罢第一次不待友人反应便拾起折扇走向游廊，因为焦急步子甚至都不若平常那般沉稳。

　　林格看得啧啧有声，这是怎么了？眼睛转了几转，回想他刚才说的话，外人的评价那一枝独秀的名商人实书呆子怕也不在意，那么……媳妇儿？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但是林格还有些疑惑，他的媳妇儿不是古董吗？究竟哪家的佳人能勾起子重兄的春心呢？
　　啧啧啧~
　　不枉自己来宋宅一趟。

　　宋和急冲冲地走回内室，精心挑选了半晌，这才犹豫着换了一身似乎最令人满意的正装。心下抚自思忖着：不知……折扇在不在……

　　宋和独身一人朝昨日两人游玩的归荑河，脑中不断构思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折扇你昨晚几时到家的？困不困？饿不饿？要不我们去吃饭？
　　不行，太傻了。
　　折扇，多谢你昨日送我回家，不知你是如何回去的，我……
　　不行，不能打探少年的情况。
　　折扇，昨日我们只在归荑河游玩了一番，不若今日在这归荑桥走一走？
　　不行，今日日光有些刺人，伤到少年便不妥了。
　　折扇，我们……
　　不行。
　　折扇，我……
　　不行。
　　折扇，你……
　　不行。
　　究竟该如何开口，才会让少年不觉得无聊又会有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智商突然断线的宋大少竟然被开场白难住了，这让他的合作伙伴或者下属看到，不知会惊成什么模样。

　　想着走着，已经看到归荑河了，宋和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十全十美的话头，不禁急得握紧了一直拿着东西的手。
　　嗯？
　　这是一把……折扇？
　　宋和幽深的眸子突地一亮，他可以以这个礼物为话头啊！
　　只是……
　　宋大少似乎直到此刻才发现，少年的小名如此超凡脱俗、妙趣横生。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开场了。
　　宋大少当下对这把折扇更加满意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筹划好一切的宋和这才施施然地整了整不存在一丝褶皱的长衫，脚步沉稳地朝河边走去。

　　满心欢喜地朝昨日见到少年的桥墩旁走去，尚未走到，宋和便有些急不可耐地微伸头朝那边望去——没有？
　　宋和忽地心下一空，他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空荡荡的桥墩，空荡荡的河沿。
　　宋和有些失望，但他又想：少年也许还未走到？万一是晚上呢？说起昨日也是晚上才见到的。

　　想到另一种可能的宋和这才重新拾起欣喜的心情。
　　抬头看看天色，宋和有些遗憾没有带小厮来，不然便可以让他帮自己在这守着了。
　　罢。
　　山水有相逢。
　　他先去给少年买些东西。

　　宋和转身便要离开。
　　因为转身和天亮，他并没有看到方才放入腰间的折扇突然闪了一道绿光。

　　转身的宋和被一根不知哪来的坚韧的草绊了一脚，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宋和只觉腰间一松，有东西掉了下去。
　　他站起身看过去：原是方才放在腰间的折扇竟然掉了下去，在这几乎没有坡度的河沿“骨碌碌”地滚进河里。

　　站在河边的宋和弯腰去捞，前前后后捞了一圈，却发现竟然找不到那把好看的折扇了。
　　归荑河这么深？
　　宋和诧异地看着平静的水面，河边清澈见底，却看不到扇子的影子。

　　宋和有些惋惜，他本打算把折扇送给少年的。
　　方才在亭中，他看着折扇便想到了少年。那个时候宋和便觉得，这把折扇合该是属于少年的。
　　只是礼物尚未送出便丢了，宋和只得作罢。
　　再为少年寻一件罢。
　　不知是否还能寻到和少年如此相配的礼物。

　　收起浮动的心思，宋和转过身打算再去南铺一趟。
　　！
　　转过身的宋和又惊又喜：“折扇！”

　　“子重。”折扇作了一揖，如玉的面遮不住因欣喜而泛起的粉色，“没想到子重兄来得这般早。”

　　宋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妥，赶紧回了一揖，这才说道：“非也。子重也是刚到，没想到折扇这便来了。”

　　折扇朝宋和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子重今日有什么计划吗？”

　　宋和看着少年突然想到了方才的折扇，略为惋惜地说道：“不瞒折扇，昨日子重寻到一把折扇。本欲……”

　　“噗。”对面的少年突然冁然而笑，端的是春风拂面，冬雪初融。

　　宋和不禁看痴了，看了一会儿才傻愣愣地想起来自己是被少年的笑声打断了话语，这才疑惑地问道：“不知折扇在笑什么？是子重哪里说得哪里不对了吗？”

　　“不。”折扇心下快乐翻了。这真是一个最不像商人的书呆子了。
　　妖精都说书生好玩，要他说，书呆子未必有商人版的书生好玩。要知道，不是每一个书呆子都有钱买古董，而且还是大量买古董回去的。而从掌柜和书呆子的交谈中，再加上平日其他妖精的对话，折扇已经推断出了书呆子的身份了——洛城第一商铺的少爷宋和。至于他旁边那个，是花名在外的洛城城主家的林少爷林格。这都没什么，有意思的是，明明是充满了锱铢必较的商人，怎么就这么有意思呢？连周身散发的气味都那么好闻。真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作为妖精，还是一把来自三个多世纪前的妖精，在时间的磨练中，折扇早就拥有了感知人心的本领，或者说，和他性格相配的人的本领。
　　他早早地便闻到了宋和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是墨香，也是历史的味道。这让来自唐代的折扇喜欢得不得了。
　　所以折扇第一次在古董店看到宋和的时候，便孔雀开屏般将自己的美全部展现出来。
　　果不其然，这个人的味道变得更好闻了。因为味道是可以加成的。如果被自己的喜欢人也喜欢自己，那么双方都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只是折扇不确定，人类有没有这种能力。
　　等到晚上，折扇和宋和见面的时候，他也没见到宋和有奇怪的表现，自己又不能开口问。所以只得暂时作罢，只等以后熟悉了再说。

　　是的，折扇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
　　这三百年来，他看到过很多人，形形色色。他不是初出茅庐、懵懂无知的小妖精，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人类的生存法则。更明白人类的感情是个不可估量的存在。
　　他不觉得让自己觉得好闻的宋和会对自己怎样。即便会，那就权当自己瞎了眼。自己可是妖精，还能护不住自己？
　　折扇丝毫不担心这一点。

　　但是宋和丝毫不觉得扇子丢了自己出现了很奇怪，甚至看到自己特别欣喜。而且还不自觉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折扇突然觉得很开心。

　　所以折扇就笑了，他拉起宋和的手，指尖从宋和的手心有意无意地滑过，他否定了宋和的猜测。

　　“不。”
　　“我不是在笑你，我是很开心。”
　　“很开心能遇到子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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