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师叔去死

　　宁缺又做梦了。

　　梦里他们都还在千越山，陆景行逃了一天的课带她溜下山去逛庙会。那天的陆景行对她格外的好，糖葫芦，烤红薯，白糖糕，红豆酥，只要是她想吃的，他都会买给她。

　　宁缺笑眯眯地伸出舌头去舔糖葫芦上火红的糖稀，突然就觉得陆景行也不像师父说得那样惹人讨厌嘛。

　　街上人很多，宁缺好久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景了，正想往前面挤去，空着的右手突然被陆景行给捏住了，她回头去瞧，却见陆景行双眼平视前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她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你干嘛？师父说但凡是除了他和师公以外的异性这样碰我，都叫耍流氓。”

　　陆景行淡定地点点头：“难得你这个师父也有靠谱的一天，对其他男人的确是须得如此，不过我是你的小师叔，不是旁人，所以不打紧。”想了想，他又连忙补充道：“但如果是别人胆敢这样对你，一个耳光甩过去，越狠越好，千万不要客气了。”

　　师父明明就让我特意提防着你来着，宁缺心里虽这么想，但看了看手上陆景行给她买的大包小包的好吃的零嘴，本来都到了嗓子眼儿的话语又随着甜甜的山楂一起咕噜咕噜滚回了肚子里。

　　她往前走了几步，实在没忍住，扭过头去嘴欠地问了一句：“那个，陆景行，你很热吗，大冷天的穿这么薄，手心里还都是汗......”

　　陆景行一记眼刀扎过来，凉凉地道：“你长得太丑了，我是担心有人会以为我们是情侣，丢我的脸。”

　　宁缺一听，瞬间炸毛，她气哼哼地要甩开他的手：“既然是这样，那你别牵不就好了！你居然嫌我丑？我还没嫌你丑呢！我师父说了，你是天底下最丑最丑的人！”

　　“那你和你师父的审美可真是够呛的。”陆景行嗤笑了一声，但还是紧紧拉着她，看到她气得脸都胀得通红，嘴巴抿得赛纸薄，闷头一个劲地往前冲。心瞬间就软了下来，他揉揉宁缺的头发，温声哄道：“好了好了，阿缺，我是故意逗你的。”

　　宁缺不领情，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他的爪子从自己头上拍了下来，然后恶狠狠地塞了一个白糖糕到嘴里。

　　一个多嘴的大婶从他们身边走过，瞅了衣着单薄的陆景行好几眼，嫌弃得特大声：“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冷的天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脑子有坑吧。”

　　！！！！？

　　陆景行何曾被人当街这么奚落过，白净的面皮一下子就青了，但碍于礼貌和涵养，什么都没说。

　　宁缺却不干了，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大婶，腮帮子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的，她拍掉手指头上的白砂糖，不悦地道：“你怎么说话呢，我家小师叔就是不怕冷不行啊，人家脑子就是有坑不行啊，他就是吃饱了撑的不行啊，关你啥事啊？”

　　陆景行：“......”这是帮他呢还是膈应他呢？

　　所幸大婶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干，她落荒而逃前还不忘给力地冲着陆景行嚷嚷：“拉好你的小媳妇儿，太能说了，小嘴叭叭儿的！”

　　陆景行窃喜。

　　宁缺跳脚：“你瞎说什么呢，你给我听清楚，我才不是他什么小媳妇儿！”她扭过头，着急地冲着陆景行道：“你倒是快解释几句啊。”

　　可是，含笑凝视着她的陆景行却一下子变成了她那天在马路上偶遇的男人，宁缺打了个寒战，想逃却怎么也逃不掉。他把她箍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两人的周身渐渐竖起一道深紫色的晶墙，将他们两个完完全全地与外界纷扰的人群隔绝开来。

　　世界一时间静极了，他垂眸望她，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又吹落，他终于缓缓开口：“缺儿，你还记得我吗？”

　　手上的糖葫芦，白糖糕稀里糊涂地掉了一地，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有些犹疑，又有些无措，嗫嚅着说不出话。

　　“看来你不记得了。”那个男人似是有些失望，他用手抹去她嘴角的糖稀，“我是邵离原啊，你一直叫我原哥哥的。”

　　“还记得我教你的诗吗？离离......”

　　宁缺像失了魂般忍不住跟着念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混沌的记忆像被一道光给劈开了，与之一同碎裂的还有那道深紫色的晶墙，她讷讷地望过去，却在缺口处看到了背光而立的陆景行，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一言不发，漆黑沉郁的目光里像住进了一头哀伤的鲸。

　　他向她伸手：“阿缺——”

　　宁缺一下子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朝陆景行走过去，可背后的邵离原也拽住了她，一步不肯退让：“缺儿，别过去！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过去吗？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谁吗？到我这边来，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僵在原地，声线有些颤抖：“所以我到底是谁？”

　　“你是......”

　　“阿缺——”

　　宁缺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眼前陆景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呆滞地转了转眼珠子，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陆景行卧室的大床上。陆景行见她神情有些不对劲，抬手去摸她的头，关切道：“做噩梦了吗，出了一头的汗。”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景行看，陆景行以为她睡懵了，用手在她眼前摆了摆，不曾想，却被宁缺“啊呜”一口咬住了食指，然后又被她嫌弃地呸了出来：“呸，陆景行你个死洁癖，手上全是一股消毒水味儿！”

　　陆景行怒道：“宁缺你咬我你还有理了是吧？我还没嫌弃你口水脏呢！”

　　鉴定完毕，宁缺终于放心了，看来不是做梦，眼前的陆景行也的确是如假包换的陆景行。

　　她习惯性地掰着他的袖扣玩：“陆景行，我想明天就去探一探许家，只有尽早替洛黎了却心愿，我也才能尽早揭开我的身世之谜。”

　　陆景行略有些不悦，他皱了皱眉：“你又梦到那个邵离原了？最近一年不是不怎么梦到了吗？”

　　宁缺“嗯”了一声，“我还梦到你了，就是那次，你逃课带我去庙会，结果回来后你就被师公罚抄了一百遍的《南华经》。”

　　听见也梦到了自己，陆景行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他把宁缺的发丝绕在手指间把玩：“那明天我带你去见许斯南。”

　　宁缺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一个人去见他就行了，帮我拖住他点，我就在许家随便晃晃，这样还能顺便从别人口中听到点不一样的故事，或许会更有帮助。”

　　“好。”陆景行笑了起来，帮她把被角掖好，准备起身离开，“今晚你就先睡在这里吧，我去别的房间。”

　　“晚安，阿缺。”他走到房门口，回身轻轻熄灭了房里的灯光，莹润的月光如潮水般涌进落地窗里，在地板上静谧地流淌，回忆仿佛也都沾染上了些微的湿度。

　　陆景行躺在陌生的床上，迟迟没有睡意，他想，今晚的月色真好啊，像极了那天晚上。

　　从师父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认定了他是一个天纵奇才，对他的要求一直十分严苛，不允许他有半分松懈。他也一直很争气，练最难的剑，读最难的书，悟最难的道，修最难的仙，十四岁结丹，更是于十九岁那年便臻元婴化境，从此步入了长岁无尽的行列中。

　　那天是阿缺的阴历生辰，陆景行想带她去看看她念叨了好久的庙会，于是伙同陈叔，破天荒地在师父面前装了病，争取到了一天时间陪阿缺过生日。

　　那场庙会他早就筹备了很久，卖糖葫芦的，做白糖糕的，浇糖画的，捏泥人的，都是陆景行从全国各地精心网罗来的最好的匠人。

　　就连什么时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是什么人他都让陈叔安排得妥妥当当，事后，为了感谢大婶那如同神技般的乱点鸳鸯谱，陆景行还特意让陈叔又给大婶加了十两的出场费。

　　再后来他装病的事不小心被阿缺说漏了，师父十分失望，罚他在藏书阁抄了整整一夜的《南华经》。

　　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笔下沙沙流涌的诗文缓缓变幻了笔触，混合着皎洁清润的月光，在宣纸上一点点描绘出她天真无邪的笑脸。

　　那一夜，陆景行第一次明晰了自己的心意。

　　去他什么的长岁无尽，他只想守得眼前心上之人一世安稳，长乐无忧，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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