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都

　　再过不了几天，海船即将抵达隆那西港口，据说这一路上船只畅行无阻，一帆风顺。这样的消息将整个沙漠城镇自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中拯救过来，小酒馆里的生意也顿时有了起色。老板娘一面招呼着络绎而至的顾客，一面思讨着，事实上，隆那西一直都处于这样一种周期当中，每三五个月便会活跃一次。
　　从一大早，酒馆便是一副热闹的景象。直到中午时分才又稍稍安静了一会。这时不大的酒馆里只剩下五六个人，和以前一样，不是在静静地喝酒，便是倒在椅背上打盹，有一个显然是新来的家伙似乎还不太了解小酒馆在中午时的这一传统，一开始还在那里大声地向他的同伴吹嘘他一路上的经历，直到酒馆里其他正在休眠的人用极其不耐烦地眼光射向他，他打了个嗝，然后乖乖地闭上了嘴巴。被打扰的人们又各自回到刚被打断的状态当中，像懒猫一样闭上眼睛，或是埋头继续喝酒，一会儿，酒馆里又再次响起了轻微的鼾声。酒馆的常客的习惯她是最了解不过的，他们已经听够了各式各样吹得天花乱坠的话，相比之下，午间难得的小憩要实在得多。这些人每天雷打不动地到酒馆来，无论是在隆那西处于低潮期的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情绪高涨的时候，可以说，老板娘打趣地想，他们已经成了酒馆“精髓的象征”。
　　尽管有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但这样一个中午也会像昨天，前天，再前天一样规规矩矩地过去吧。老板娘正这么想着的同时，远处传来奇怪的嘈杂的声音，接着是一些掺杂在一起分辨不清的叫喊声。这声音吵醒了在场的诸位，他们皱着眉头朝窗外探去。
　　很快地有人跑过酒馆的外面，朝案发的方向跑去，好奇的居民也纷纷打开窗户，或者站到门外来想要一探究竟。靠窗坐的一个男人叫住一个跑过的年轻人：
　　“喂，怎么一回事？”
　　年轻人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说到：“是红丸哪！他跟一个家伙打起来了！”
　　不肖一会儿的工夫，大街上已经到处是人。

　　十罗在房里午睡，本来就很浅眠的她在听到外面莫名的吵嚷时更是不胜其扰，她将头埋在枕头下面，在心中咒骂着快让这场烦人的骚乱赶快过去。对于这场骚乱本身，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急促的敲门声夹杂在这些噪音中传来，也许是因为太过心烦的缘故，竟让十罗在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可是那敲门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终于如愿以偿地引起了十罗的注意。
　　她走到那扇不明净的窗户跟前，看见蓝站在外面，十足地焦急无措，也许她再出来晚一步就会让这个女孩哭出来。
　　见到十罗的那一刻，蓝就像见到救星一般迫不及待地说出来：
　　“十罗小姐，求你了，赶快去阻止他！！”

　　当十罗赶到的时候，挡在她面前的是密密麻麻的人们，在人墙的那头是她要马上见到的人，各式各样的气味阻隔着那个人的气息和味道，十罗一刻也没停留，在蓝还没来得及叫住她的时候，她已经不顾一切地挤进拥挤的人群中。
　　蓝也立刻跟了上去，诺大的人群森林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她看见十罗雪白的长发在浓重的杂色中若隐若现，渐行渐远。
　　十罗在人群中努力地穿行着，层层的人群像幕布一般在她的眼前渐次展开，然后她终于感到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的气流自开阔的领域倏地袭来。
　　红丸就在她眼前不到五米的地方，全身上下都是殷红的血，但显然不是来自他的，他的猎物已经被他揍得不成人形，奄奄一息，但他的拳头还在一刻不停疯狂地落在对方的头上，脸上，身上，愤怒的表情溢于言表。这已经不再是一对一的公平的较量，他高高地凌驾在对方之上，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左手还紧紧地拽着对方的衣领，那个家伙早就跌倒在地上一蹶不起了。
　　四周到处是人们的尖叫声，劝阻声，但却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是什么让他如此地愤怒？十罗不明白，她只知道再这么下去那个家伙肯定会被红丸活活打死，可是她却没有勇气走过去，红丸的狂躁让她完全地手足无措。
　　恍惚中她听见身旁蓝的声音，“停手！红丸！别再打了！”
　　蓝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前面。十罗注视着蓝的一举一动，尽管知道自己力量微不足道，蓝仍在不遗余力地想要平息这头野兽的怒气，让他恢复成她所熟悉的那个温柔单纯的大男孩。
　　“求你了，快停手吧！已经够了！他已经昏过去了，他不能再伤害你了！！”
　　她的话一点效果都没有，狂躁的红丸根本听不进去。少女看着与从前判若两人的红丸，颤抖着双肩，强忍着泪水。
　　“红丸！”
　　耳边传来十罗底气不足的喝止，红丸的手有一瞬间的停住，可是在那之后却已然又挥了下去。
　　“红丸！！”
　　四周一片哑然，十罗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注视着红丸，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叫出这两个字来。
　　真真切切地听到十罗的声音，红丸终于停下急挥而下的拳头，木然地松开抓住对方衣领的手，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便闷声倒在地上。
　　他抬起头，朝十罗的方向看来，好象刚刚才从噩梦中惊醒，原本残忍的眼神在看清站在不远处的十罗时刹那间化解开来。现在他在十罗的眼里又再度变回一个无辜的小孩，俊俏的脸上沾满来自对方的血。让别人险些丧命的人明明是他，十罗知道，但她却居然不忍心见到红丸现在的模样。
　　红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知为什么十罗的身影变得很模糊，而且他越是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偏要和他作对似地越来越模糊，直到不知不觉中滚烫的泪水自脸颊淌落下来。
　　他捧起双手，看见透明的泪珠滴在脏兮兮的手掌上，一瞬间便冲淡了血的颜色。
　　蓝惊异地看着泪流满面的红丸，不明白为什么将别人打得半死的人自己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她看见红丸在众人的注视中艰难地走向十罗，脸上却矛盾地带着非常害怕的神情。
　　十罗看着一步步朝自己靠拢的红丸，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来不及去探究红丸眼中明显的恐惧，因为下一刻她已经被这个红发男孩措手不及地紧紧抱住。血腥的味道，红色发丝的触感，强有力的臂膀以及属于这个红发男孩的一切在这顷刻间包裹住她。这是十罗第一次被拥抱，她的心狂跳不已，她感到红丸滚烫的泪水毫不怜惜地灼烧着她的颈项，火热湿润的下颚摩挲着她的肩。
　　又一次，他任性地，狡猾地，毫不讲理地，硬闯进她小小的世界，打破她好不容易才维持的平衡，那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因为这个霸道的拥抱，十罗只能被迫仰起头，她看不见周遭的人们，看不见那个可怜的被害者，看不见身后的蓝，映入她眼帘的是没有一丝云彩的蔚蓝的天空，红丸的哭泣声孤独地回荡在一望无垠的天幕下。
　　十罗满意地闭上眼睛，此刻的世界干净得只剩下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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