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无恙

　　高一年级组办公室。
　　门轻轻被推开，穿着校服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微微低着头，在心里颠来倒去地想着早就准备好了的话，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停住脚步，吴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老师。”双手交叠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的姿势。
　　埋首于桌前的林子杉抬头，短促地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红笔。
　　“吴恙啊，有事找我啊？”
　　“林老师，那个，我想换座位。”吴恙咬了咬唇，把手背在了身后。
　　“你想换座位？”林子杉一愣。
　　“对。”吴恙点了点头，“我不想坐在贺予临前面了。”

　　提起这个名字，林子杉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开学才不过短短半个月，全校上上下下就已经全都知道了“贺予临”这个名字。
　　常常翘课去打球打游戏，抽烟喝酒，欺负招惹同学，还不服管教——关键是，根本就没法管教，人家老爸砸了大钱重修了学校的图书馆和教学楼，还新建了一幢宿舍，连校长都不敢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过去了，让他在学校里越来越无法无天。

　　“这个……”林子杉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可表面上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吴恙，“这样，是不是他老是欺负你啊？这样，老师去跟他说说，让他收敛点。”
　　吴恙没说话，眨巴着眼睛看着林子杉。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是自己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平日里文文静静的，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爱笑，偏偏长得又水灵，深得老师的喜爱。
　　“是不是别的同学都不想和我换位置？”吴恙抿了抿唇，开口问道。
　　“这，老师不是这个意思，可是……”
　　“那好吧，算了，谢谢老师。”吴恙点点头，向林子杉轻轻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

　　心情不太好，回教室的路不长，吴恙却走的很慢，一步一步踩着地砖上整齐的分割线，她微微叹了口气。
　　她怎么不知道，班上根本没有人敢招惹贺予临。
　　甚至是被他打了骂了，都没人敢还嘴还手的那种。

　　没精打采地回到教室，谢天谢地，贺予临不在。
　　他桌上摊着一堆乱糟糟的笔，还有一本杂志，一半压在语文书下面，吴恙随便瞥了一眼，脚步微微愣了愣。

　　昨天有人来找他，好像是贺予临的哥们儿，他似乎还和他们炫耀了一会儿来着，说自己费了多大的心思才弄到这本签名版的杂志。
　　吴恙眨了眨眼睛，心念一动。

　　贺予临一身臭汗地回到教室时，正是下课时间。刚刚他翘了一节自习课去打篮球，现在一把拉开椅子，大喇喇地坐着，咕嘟咕嘟喝掉大半瓶水。
　　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离后排的风扇有些距离，他索性拖了椅子坐过去，一尊活佛似的挡在路中间，同学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从旁边绕路走。

　　吹了一会儿电风扇，贺予临把椅子拉回来，合上语文书往桌肚里一扔，手却忽然一顿。
　　翻了翻桌面，只有一堆笔和刚刚发下来的作业本，随着他的动作，还有几支笔掉在了地上。
　　又翻了翻桌肚，一无所获的贺予临猛地起身，身后的椅子“砰”地重重倒地，全班一瞬间鸦雀无声。
　　“吴恙！”

　　刚刚放下心来，大家又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一惊。
　　“干嘛。”
　　唯一冷着脸又从善如流的，便是拿着杯子刚刚接完水回教室的吴恙，从教室门口走进来，脚步停都没停。

　　贺予临打完球去换过一身衣服，可头发还是湿的，一抬手指着吴恙，气势汹汹地问道：“是不是你拿了我的杂志？”
　　“不好意思，我不稀罕你的杂志。”吴恙不去看他，径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把水杯在桌角放好。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贺予临一拍桌子，全班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这里，“吴恙，我警告你，我最后问你一遍，我的书，是不是你拿的？”
　　吴恙摊开作业本，拿起红笔订正前一天的错误，头也不抬地答“是。”

　　轻轻巧巧一个字，全班都炸开了锅。
　　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吴恙，居然敢挑衅贺予临！
　　这可算是一场好戏啊，有些同学都悄悄转过来看，还小声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是不是——”
　　“闭嘴，安静，坐下，否则你就别再想看到你的杂志了。”吴恙停笔，抬头瞥了贺予临一眼。
　　“你敢威胁我！”
　　“我说到做到。”
　　四目相对，全班屏气凝神地关注着这边的动向。

　　上课铃声猛地响起，打破了二人之间无声的对峙，贺予临恶狠狠地低低骂了一句，伸手扶起椅子坐下，目色不善地盯着前桌女生的瘦弱身影。
　　背影忽然变成了正脸，吴恙转过了半边身子，直勾勾地盯着贺予临的眼睛：“从现在开始保持安静到放学，我会把杂志还给你，但你要是再敢剪我半根头发，你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你他——”
　　贺予临还没发作吴恙便转了过去，窝了一肚子的火，瞪着吴恙的眼神更加凶狠，简直希望用眼神看断她的头发。

　　小丫头片子。
　　敢惹我，等着瞧。

　　下午有两节数学课和历史课，数学课还好，贺予临趴在桌上睡觉，偶尔瞄两眼黑板，老师布置下来的题他也在本子上随随便便涂两笔——他很聪明，但就是不爱学习的那种，也不做作业，上课也不听，老师管不了他，也就只好让他去了。
　　“吴恙，你上黑板来做一下这道题。”
　　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点了吴恙的名字。
　　吴恙放下笔，拿起练习本走上了讲台。

　　贺予临抬了抬眼皮，看着讲台上不高的小姑娘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忍不住轻轻“嗤”了一声，目光向下落在她的桌肚里——倒是整齐，整齐到他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杂志不在里面。
　　一想起他的杂志，贺予临就恨得牙痒痒。
　　这小姑娘，居然敢摆他一道。
　　越想越气，课他也听不进去了，拿笔在草稿纸上戳，戳出一片黑点。

　　一放学，贺予临就堵在了正在理书包的吴恙面前。
　　“我的杂志。还给我。”
　　吴恙停了手，抬眼：“等我理完书包。”
　　“吴恙你还得寸进尺是不是？”贺予临恨得咬牙切齿。
　　“等我理完书包。”吴恙不理他，重复了一遍，继续低着头把东西往书包里放。

　　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贺予临也没有办法，双手撑着吴恙的桌面和椅背，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理书包。
　　吴恙也不和他说话，拉上书包拉链背在身上，这才缓缓抬眼：“在后备箱57号，没有钥匙，你自己去拿吧。让一下，我要回家了。”

　　单肩背起书包，贺予临晃晃悠悠地走出教室，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随口叼了一支，摸出打火机点上，一楼大厅的柱子那里站着几个男孩子，看见他都迎了上来。
　　“哟，这一脸什么表情啊？”为首的男孩子叫宋澄，一头卷发，裤脚卷得老高，露出一腿的腿毛，伸手拍了拍贺予临的肩，“谁惹了咱们临哥生气啊？”
　　“别提了，一提这我就来火。”贺予临一把拍开他的手。
　　“这，还真生气啦？”跟在后面的陈正鑫倒是一愣，“临哥，怎么回事，跟兄弟几个说说。”

　　“哼。”贺予临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我被个女的摆了一道。”
　　“女的？”
　　“我们班上一个女的，坐我前面，我之前有的时候闲的没事就惹惹她，谁想着她今天把我那本杂志藏起来了。”
　　“呵，胆子这么大？”
　　“那东西呢？还回来没有？”
　　“嗯。”
　　“唉，临哥，咱们哥几个帮你去教训教训她。”

　　“算了算了。”贺予临摆摆手，“行了吧，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去欺负人一个小姑娘，传出去丢不丢脸啊。”
　　“那怎么办？”陈正鑫走路痞里痞气的，“这事儿就这么算过了？”
　　“谁说的？”贺予临勾了勾唇，“办法嘛……我多的是。”
　　“嘿嘿，看看咱们临哥，到底是……”
　　“你们等等。”贺予临停下脚步，抬手止住了宋澄的话。

　　顺着贺予临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处书店门口站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儿，拿着一本书正和书店老板说着什么。
　　“临哥，那妹背影看上去长得还挺正诶！”宋澄用手肘捅了捅贺予临的胳膊，“去看看？”
　　贺予临轻哼一声，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掐掉了手里的烟，大摇大摆地就走了过去。

　　“阿姨，就差十块钱，我明天早上上学的时候给您不行吗？”
　　“不是，小姑娘啊，我们这……”
　　“我来帮你付。”身后传来一个气势十足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烟味——他很快便走到了女孩子身旁，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吴恙一怔，下意识想甩掉，奈何贺予临的力气太大，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哟，好巧啊。”贺予临吊儿郎当地笑，盯着身旁皱起眉头的吴恙。
　　“不就十块钱吗，你叫声好哥哥，我来帮你付。”贺予临收回手，交叉在胸前靠在一旁的门框上，微微抬起下巴，“怎么样，这笔买卖，划得来吧？”
　　吴恙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了贺予临一会儿，随即转头把手里的书还给了书店老板：“谢谢您，那我明天早上再过来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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