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欧阳克之若者

　　欧阳克抬起头，静静注视着流火映血的天边。视野中，金乌的光芒已变得微弱难寻，正毫无反抗之力的朝着西方坠落，尽管它竭力挣扎着不愿沉沦，但在释放出最后一点光芒之后，还是无可挽回的深陷入亘古不变的黑暗之中。
　　渐渐地，天鹅绒般深邃宁静的夜幕上绽开了点点星光，烂漫跳脱，几乎是在眨眼间便营造出了一片嬉闹欢快的风景。然而风声飒飒而起，一轮孤月随即压倒了漫天星华，将无边清辉撒落凡尘。它高居夜空之顶，光芒流转间，宛如巡视疆域的帝王一般。
　　日落月升，天地轮回，弹指而过，刹那永劫。
　　欧阳克默默垂下眼睫，修长的指尖轻抚眉梢，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微微挑了挑唇角，淡淡一笑。

　　神智回复的那一刻，颈项间的桎梏已然撤离，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欧阳锋”忍不住退后了一步——触目所及的不再是幽香浮动的花园，而是典雅静谧的斗室；围绕身周的也不再是夜风轻抚的沁凉，而是轻烟缭绕间深入骨髓的寂寞和空旷。那么高阔的屋宇，那么稀薄的空气，除却轻烟和白壁竟是空无一物，恍惚中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是独自一人行走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上，天地茫茫，孑然此身。
　　“欧阳锋”静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凝视着他的眼睛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微笑着说道：“阁下真是好手段，让流光不能不感到敬佩呢。倒是在下太过高估自己，让阁下看了不少笑话吧？只是，能否冒昧问一句——阁下您，究竟是从何时起发现不对的呢？流光虽不才，但若全力施为，自认尚可拿的上台面，而这幻境又是依照‘他’内心深处最渴求的东西编织而成，只要阁下认同了‘他’的存在，便没有疏漏的道理。况且，阁下一开始不也毫无反抗的陷入其中么？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宁愿打破一切美好，也要强迫自己醒来？”
　　欧阳克神色平静，只微一合眼，长长的睫毛便遮住了晶莹剔透的瞳仁。而后那双眼睛缓缓张开，眼瞳中的目光轻轻流转，如一泓幽谧的湖水，静静注视着“欧阳锋”满眼的无畏和兴味。“欧阳锋”的脸上带着微笑，随着他一言不发的凝视，那笑容里渐渐掺入了一丝魔魅，不等他回答便悠悠说道：“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从一开始，你就看破了我的幻境，只是心中存在疑虑，又或者，其实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沉溺——”
　　“于是你决定静观其变，没有急着挣脱幻境的束缚，反而想要借助这个幻境探知我的存在，了解我的目的……其实也是我疏忽了，九天仙苑的北傲霜君，历严冬而生，经酷寒而进，论心智之坚定尤比磐石，岂是这等小打小闹可以动摇的？”说到这里，“欧阳锋”顿了一顿，唇角的弧度越发肆意，“不过的确让我另眼相看了，毕竟你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可是不仅这么快就适应了空间法则，更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力量提升到可以看穿我的幻境，并与之相抗的地步……”
　　“你错了，我并没有完全适应法则，虽然的确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力量提升了……”欧阳克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白皙的面容上依旧带着平淡的微笑，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森寒锐利，“是你们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具身体已经死了。可你们千辛万苦的将我引进来，为了能够让我与‘他’顺利的融合，绝对不可能什么手脚都不做。那么，既然动过手脚，既然留下过痕迹，哪怕后来想办法消除了，也已经瞒不过我的眼睛了。”
　　“欧阳锋”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看向他的眼睛，却见欧阳克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目光中的犀利已然退去，恢复了云淡风轻的平和。只是薄薄的眼帘半阖，淡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何在，也没有兴趣参与到其中，只是聪明如你，应该明白凭你一人是拦不住我的，即便我身处于你的幻境之中。那么既然一切都已经说开了，你的伪装是不是也可以卸下了呢？ ‘欧阳先生’……又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婉婉姑娘’？”
　　轩昂的眉宇微微皱紧，“欧阳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的问题不仅没有得到回答，反而被对方轻描淡写的转移了，甚至接二连三的抛出疑问，逼迫他给出圆满的解答。想到这里，“欧阳锋”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眸里的水色莹莹流转，含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即便是这般冷肃严酷的眉眼，也在霎那间生出风华无限，看得欧阳克剑眉一蹙，无意识抬起修长的手指轻抚白玉般的额角，微微垂下几近半透明的白皙眼帘。见此，“欧阳锋”眼中的笑意越发深刻，微微抬手，一道白光闪过，属于“欧阳锋”英挺豪放的面容已然发生了改变——
　　依旧是黑发长衣，却转为白肤朱唇；修眉凤目间笑意浓浓，更显得清俊疏朗；略显狷狂的眼角下是一弧盛绽的虹彩凤羽，赤、金、蓝、绿、紫五色依次晕染出妖冶风姿。这样的他已不再是“欧阳锋”，而是如幻境一般空遥绚烂，难以捕捉其实体的魔魅男子：流光。

　　欧阳克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男子，神色始终不变。那清澈淡漠的目光宛如初时，看得男子原本低垂的眼眸轻轻一掠，精致俊美的脸容上忽而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中更是波光潋滟，流转不休，如凤凰尾羽一般绚丽的眉目缓缓抬起，一瞬间层层的华彩绽放出夺目光辉，几乎可以耀伤人的心眼——
　　四目交接，空旷的斗室内忽然泛起一阵异样的波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凭空幻化出一方小几。小几上安置着两杯清茶，正挥散着袅袅热气，茶香扑鼻而来，说不出的清润怡人。
　　流光微微勾了勾唇角，一拂长袖上前盘膝坐于几前，直到捧茶在手，他方才微笑着缓缓说道：“不知仙君阁下介不介意坐下来，和我一道品味此中清茗呢？”这句话换来欧阳克意味不明的一瞥，随即对方一言不发的坐到了他对面，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来，晶莹指尖轻轻触了水汽氤氲的杯沿。
　　欧阳克并未举杯，反而抬起眼来静静注视着流光的眼睛。他的无言中有一种莫名的坚持，让流光不由得感到大惑不解，却又无从深究，只得置之不理。然而暗地里不免摇头，觉得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实在难解，一个个都把心思揣得稀奇古怪，怎么应对都讨不到一个好字。思及如此，流光决定不再把重点放在与对方的沟通之上，毕竟能做到仙界上君的人不可能只有强大的力量，只要把事情摊开说明了，无需他多言，对方自然会判断出最有利的做法。
　　“既然仙君阁下不介意，那么在下就开门见山了。”流光放下茶杯，正色道：“其实流光的身份是这一方时空的法则维护者，全名应该是叫做‘时之流光’。关于这一点，阁下想必已经有所察觉了，否则也不会直言自己未曾获得法则的完全认可。说起来是流光的疏忽，为了安抚‘欧阳克’的灵魂，竟然不小心把阁下拉入我所创造的幻境之中……”
　　“为什么？”欧阳克忽然开口打断了流光的话，淡漠的目光流转漾动，透露出几分犀利，几分莫名。他淡淡的说道：“‘欧阳克’何德何能，他的死连时空的法则维护者都能惊动，甚至降尊纡贵亲自出手，为了安抚他灵魂中的躁动不惜动用大能为，创造出这样一个范围广阔且威力强大的幻境。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中，‘欧阳克’的存在真的是不可或缺的，又或者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轻忽的，那么为何他的命运如此坎坷，灵魂中充满了无尽的伤痛和怨恨……”
　　“身为时空的法则维护者，我不相信你会不明白这样的状态有多么危险。因为你我都清楚，越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一旦失去控制后所造成的威胁也就越发严重。那么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何区区一个人类的灵魂，竟然可以趁我魂游物外时察觉到我的存在，甚至通过灵魂的交流波动将我的意识引入体内。这样的行为究竟代表了什么，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以及在这之后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来为你遮掩你的过错——你能否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流光忽然发现，这位以冷漠严苛著称的北傲霜君，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冷心冷清。比起那些惯以虚情假意游戏人间的上位者，他更像是一个害怕被人看穿的孩子，将所有的情绪都深藏在无形之中。如同层层冰封之下潜涌激荡的暗流，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人能够触及他的内心，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世界里。然而一味的压抑毕竟不可行，所以偶尔他也会选择将积累许久的感情爆发出来，以某个恰如其分的机缘为导引——

　　迎着欧阳克淡漠中隐含锐利的审视，流光按下心中突起的玩味，脸上的笑容坦诚而平和，“阁下所言不错，这件事的确是流光的疏忽。但是说到‘欧阳克’，阁下可还记得三百年前，你和妖王座下断情星王曾有的一战？那一战的结果自然是阁下胜出，但阁下本身也受了重创，不得不借助此方的灵山宝地，依靠沉眠来修复仙体。这一战，在下有幸旁观，然而碍于法则不能出手相助，至今仍觉遗憾。”
　　说到这里，流光顿了一顿，见欧阳克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的目光里忽然闪过一丝别样的幽异，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来，轻轻说道：“之后阁下伤势全愈，便回往仙界复命。本来一切到此就该结束，阁下和此方时空的因缘也便了结了，然而由于阁下在疗伤的过程中无意识的散出了一部分精血神念，在下又一时疏忽未能及时察觉。等到在下发现有异时，那股灵息已在灵山之中固养酝酿了两百六十七年，甚至凝结出了实体，避开了在下的耳目，于人间转世托生——这便是，‘欧阳克’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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