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青春若有张不老的脸

　　这一年的春天，阔别故土逾十年的艾德文拉终于在布雷斯的强烈要求下踏上归程。
　　扎比尼家的两个男孩都被预先告知他们的祖母会在今日抵达，他们从母亲忙里忙外的身影、被精心打扫装饰过的家以及据说格外丰盛的晚餐中初步判断那位素未蒙面的祖母是一个挑剔的人。
　　他们一致认定她会十分严苛甚至刻薄，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见到一位美人。
　　她的眼角有鱼尾纹、脸上的肌肤也不如年轻人那样光泽，但是这是仅有的暴露她不再年轻的证据。她的眼睛依然明亮、笑容一向迷人、举止始终优雅，当她步入扎比尼家的大门时，没人相信她是他们的祖母。
　　“这是亚伦。”布雷斯放下行李，指着目瞪口呆的小儿子介绍道，“过一个多月就五岁了。”他又稍稍加重语气，示意艾德文拉看向他的长子，“戴维，六岁。他喜欢草药学。”
　　布雷斯如愿以偿在艾德文拉眼中看见转瞬即逝的光芒。她弯腰吻了吻两个男孩的额头，将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们。再同潘西打过招呼，然后抱了抱呼呼大睡的伊丽莎白。
　　这幅家人团聚的景象温馨中带着克制，既不过分煽情，也不会陷入冷场，完全是扎比尼家的风格。
　　“你们近来怎样？”艾德文拉一边与布雷斯寒暄，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座庄园。每一代女主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不同于艾德文拉，潘西喜欢经典庄重的风格，她换掉了墙纸、窗帘、地毯、挂毯、餐具以及一些装饰品。端出来的茶不是花茶而是红茶，餐桌上的食物也是典型的英国风格而不汇集各国风味。这些微妙的变化让她一时间认不出自己熟悉的宅邸，也再一次明白现在她不是这里的女主人，只是在儿子家做客而已。
　　这让她有片刻的不悦，旋即释然。她毕竟不再年轻气盛，也学会了不计较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懂得了收敛锋芒。尽管她仍会因某些琐事而恼怒，但她不会再轻易流于脸上。
　　餐桌上，亚伦叽叽喳喳问她各种问题，过分旺盛的好奇心害他被父母训斥了好几次。戴维却始终沉默，偶尔附和几句，其余的时间都是在给她介绍餐桌上的食物。这两兄弟一个沉默一个活泼，虽看不出性格都是随了谁，但差异倒是十分明显，也颇为有趣。
　　“您喜欢火鸡吗？”最后布雷斯亲自去把一道大菜端上桌时，戴维十分贴心地解释，“这是我爸爸的拿手菜，加了大量鼠尾草调味。”
　　亚伦耐不住寂寞，立马爆料：“很好吃的！妈妈说假如爸爸失业了他可以凭这道菜去破釜酒吧当大厨。”
　　潘西的面露尴尬，她不安地瞟了一眼艾德文拉，却发现她也在笑。再碰上丈夫鼓励的目光，她稍稍放下心，起身分派鸡肉。
　　“你在报社的工作忙吗？”当潘西把最鲜嫩的鸡腿放到她盘中时，艾德文拉低声道了谢，顺口问道。
　　“还行。”潘西对她似乎有些畏惧，不是很放得开，“就是偶尔要加班。”
　　“斯基特现在怎么样了？”
　　“她已经升任主编了。”
　　“主编？”艾德文拉重复一遍，语气十分耐人寻味。布雷斯在一旁补充：
　　“其实她手上没多少实权。”他并不避讳孩子们，“说来话长，总之，她貌似得罪了格兰杰——格兰杰现在是法律司司长”
　　“难怪，我也发现她貌似很久都没写过文章了。”艾德文拉再度转向潘西，“你也不喜欢斯基特吗？”
　　“我讨厌她那些胡言乱语。”
　　艾德文拉笑了笑：“我也一样。”
　　两人不禁莞尔，但是对斯基特共同的反感并未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事实上，艾德文拉也没有想过要与潘西成为亲近的家人或朋友。她们的关系注定需要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个平衡不仅需要布雷斯从中周旋，也需要她们自己来维持。
　　晚餐后，她趁潘西不在时委婉地对布雷斯提起准备搬到另一处宅邸住的想法。
　　“为什么？”布雷斯居然很吃惊，“住在这里不好吗？戴维和亚伦可以陪着你，我们住在一起也更容易互相照应。”
　　“我还没那么老。”艾德文拉没想到他会反对，“只是安静的地方比较符合我对于晚年生活的幻想而已。”
　　“但是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打扰你。”布雷斯急忙说，“斯基特已经封笔了，我和潘西都不是热衷于办宴会的人……”
　　“你长大了，布雷斯，也学会体贴人了。”她笑了笑，“但是我自己住的话会更自在。毕竟你有你的小家庭，我也有我的生活。”
　　他顿时失语。沉默片刻后布雷斯挣扎道：“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这一点不会改变。”
　　“我知道。正如我以前总跟你说的那样，我们一直各有各的生活。”艾德文拉心意已决，“我准备搬到乡下去，这样可以有一个大点的院子，也方便我继续折腾我的花园。”
　　“说到这个，我教了戴维一点园艺知识，他也很喜欢。”知道反对无用后，布雷斯招手示意戴维过来，他知道艾德文拉会喜欢听这个，“告诉奶奶，你的人生志向是什么？”
　　艾德文拉尚不适应“祖母”这个新身份，而戴维明显也很不习惯。在碰上艾德文拉的目光时，他有些害羞地把手别到身后，偷偷看她一眼，然后咧嘴笑了。
　　这一幕莫名其妙地让艾德文拉的心柔软下来，她想起布雷斯小时候总会趴在她怀里，一边偷偷揪她衣服上的各种装饰。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展颜微笑：“你以后想做什么，戴维？”
　　“我想，”在两道鼓励的目光下，戴维鼓足勇气，“拿到英国植物研究院的终身成就奖。”
　　“英国植物研究院在全球都是数一数二的，”布雷斯本以为艾德文拉会泼点凉水，然而她话锋一转，“嗯，好样的，你比你爸爸有想法的多。”
　　戴维好奇地看看布雷斯，明显想问又不敢问。
　　“你想知道他小时候想做什么？”
　　戴维满怀希望地点点头。
　　艾德文拉微微一笑：“他根本没有梦想。”
　　戴维瞪大眼睛，布雷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有反驳。
　　“等他长大一点，你可以把你爸爸留下的那些书找出来给他看看。”艾德文拉泰然自若地转向儿子，“幸好他的植物学爱好后继有人，否则你爸爸会很不高兴的。”
　　“我爸爸才不像你一样。”布雷斯小声说道，“他可不会计较这些事。”
　　“说得好像你见过他似的。”
　　“确实没有。不过他留下的痕迹证明了他是真实的，证明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我从未见过他，但我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艾德文拉沉默片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早在布雷斯端上那道火鸡时，她就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没注意的时候，布雷斯或许自己找到了一些曾属于达伦的东西。譬如日记，或者食谱……达伦精通草药，当然也熟知各类香料。鼠尾草一类的，不过是他从前玩剩下的花招罢了。
　　她也再一次意识到，布雷斯的存在了注定了达伦会是终她一生都找不回、放不下、忘不掉的人。他不仅仅是她的初恋、第一任丈夫，在各种意义上，他还代表了她再也得不到的无忧无虑的旧日时光。
　　“什么时候你会愿意和我谈谈你的故事？”布雷斯在一旁问。
　　“我的故事不是已被那些杂志、小报和文章讲透了吗？”
　　“但是我想听你说。”
　　“我不会说的，布雷斯，永远不会。那是……我私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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