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

作者: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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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其三十



      一连三局,萧月白都在一盏茶的功夫内将颜珣斩杀,直杀得颜珣瘪着嘴道:“先生,我不下了。”

      “当真不下了?”萧月白含笑道,“先生让你三子可好?”

      “三子?”颜珣双目灼灼地盯住萧月白,得寸进尺地道,“五子可好?先生若是让我五子,我定然能赢了先生。”

      “五子么?”萧月白轻笑一声,“殿下这般有把握么?五子恐怕不够罢。”

      “五子已然足够了。”颜珣信心十足地先落下一子,“这一局我定要杀得先生片甲不留。”

      “好罢。”萧月白抬起手来,一截白生生的小臂从衣袂中滑落下来,裸/露出来的肌肤在如水的月色映衬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似的,这只小臂越过颜珣,指尖拈起一只水晶桂花糕,启唇咬下了一角。

      颜珣直觉得鼻尖窜过一阵桂花的幽香,登时视线下意识地缠在了那拈着水晶桂花糕的指尖上头,那指尖莹润至极,一送至唇瓣,唇瓣便松了开去,藏于其中的嫣红舌尖遂隐约可见。

      萧月白以为颜珣这般盯着他,是舍不得那水晶桂花糕,故而莞尔道:“殿下看着我作甚么?那水晶桂花糕不是还有许多么?”

      侍女在俩人对弈间送上了一碟子的水晶桂花糕,足足有十二只,俩人忙于排兵布阵,还未吃过一只,萧月白取过一只后,尚有十一只。

      见颜珣不发一言,只盯着自己的水晶桂花糕不放,萧月白索性将咬了一口的水晶桂花糕递予颜珣:“吃罢。”

      颜珣不接,撒娇道:“我要先生喂我。”

      萧月白失笑,口中念叨着“殿下你怎地这样爱撒娇”,到底还是将水晶桂花糕送到了颜珣唇边。

      颜珣张口将整只水晶桂花糕从萧月白指尖抢了过来,齿列从萧月白的食指指尖掠过,险些嵌了进去。

      那齿列骤然发起了烫来,催得颜珣面颊生红,紧接着,他的双目亦泛起了水光来,显得其面颊愈加稚嫩,惹人怜爱。

      颜珣狼吞虎咽地将口中的水晶桂花糕吃了干净,又凝视着萧月白,以软糯的语调道:“还要,先生喂我。”

      萧月白如何能抵挡得住颜珣这副模样,便又取了只水晶桂花糕喂予颜珣吃了。

      如此这般,颜珣一连吃了五只水晶桂花糕才摇首示意不要吃了。

      萧月白见颜珣双颊圆鼓鼓的,仿若双颊塞满了坚果的松鼠似的,陡然起了玩心,一下一下地戳着颜珣的面颊。

      颜珣瞪了眼萧月白,不满地张口衔住了萧月白的食指,含含糊糊地道:“先生,你欺负我。”

      萧月白任由颜珣衔着自己的食指,双目端详着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柔声道:“殿下这棋还下么?”

      “自然是要下的。”颜珣即刻松开萧月白的食指,气势汹汹地道,“先生,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

      因颜珣唇齿间尚有水晶桂花糕还未下肚,是以,他的声音略显含糊,不免有损气势,实在可爱得紧。

      萧月白又取了一只桂花糕送入自己口中,霎时口腔中香气馥郁,甜意遍生。

      这一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萧月白便将颜珣团团围住了。

      颜珣赖皮地抬手将尚在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打乱,转瞬,他所执的黑子便成合围之势,将萧月白所执的白子逼到无半点退路。

      颜珣得意洋洋地道:“先生,你要认输么?”

      萧月白思忖半晌,落下一子,即刻破解了颜珣的合围之势。

      见状,颜珣胡乱地将云子所制的黑子与白子尽数扫落在地,继而整个人扑在棋盘之上,仰起头来,可怜兮兮地望住萧月白道:“不下了,不下了,每次都是我输。”

      萧月白一手支着下颌,一双桃花眼中俱是戏谑之意,眼角微挑,嘴角勾起些许弧度:“那我抚琴与殿下听可好?”

      颜珣思及方才萧月白的琴音,着实有些后怕,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听了,我怕先生的琴音惊到飞鸟。”

      萧月白点了下颜珣的额角:“那我与殿下再对弈几局可好?”

      颜珣顺势以额头蹭了蹭萧月白的掌心,乖巧地道:“天色晚了,先生可是疲倦了?”

      萧月白却是一口否定道:“我倒未觉疲倦。”

      闻言,颜珣站起身来,扑到萧月白怀中,眨巴着水汪汪的双目道:“那不要抚琴,也不要对弈,先生说故事与我听可好?”

      萧月白怕颜珣从自己怀中滑落下来,扣住其腰身一提,待颜珣安稳地伏在他怀中,他才道:“好罢。”

      “从前有一个大臣,他初见当朝太子,便对其生了绮念,奈何那太子却不喜他,处处闪避,他为了迫使太子避他不得,遂用尽了计策坐上了丞相之位,而后太子登基为帝,他收买人心,铲除政敌,苦心经营之下,终是权倾朝野,逼得天子不得不下嫁于他。”萧月白饮了一口大红袍,叹息着道,“他意图犯上,着实是罪大恶极,殿下,你若是那天子,会如何对付他?”

      颜珣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若是那天子,定当剪去他的羽翼,削了他的相位,将他贬为平民,留在宫中做粗使,令他一生不得好活。”

      萧月白早知自己上一世是用错了法子,已生悔意,但听得颜珣这样说,他的心口不由发起苦来,苦的不是倘若自己不死,颜珣会想尽法子折磨他,却是心疼颜珣被自己逼到了如斯地步。

      萧月白将颜珣拢紧了些,鼻尖霎时扑满了颜珣身上伽楠木的香气。

      下一刻,他却听得颜珣疑惑地道:“那大臣是女子么?女子又如何能为相?”

      萧月白唇角噙起一抹苦笑,本朝不兴男风,颜珣尚且年幼,如何会知晓男子与男子亦可相恋,亦可行云雨之事。

      许颜珣本就是喜欢女子,上一世才视他为无物的罢?

      倘若是如此,他这一世便摒弃情思,一心一意做颜珣的先生罢,助颜珣登上帝位,待颜珣不在需要他之时,他便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归隐,倒也是一桩美事······

      颜珣虽在他怀中,不曾稍离,颜珣的体温亦不断地透过层层软缎子熨帖在他的肌肤上,萧月白却忽觉有丝丝寒气自骨缝中挣了出来,沿着经络,蔓遍全身,下一瞬,他恍若不着片缕地置身在于冰天雪地之中,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冷,每一寸肌肤皆起了白霜,每一滴血液皆凝固成冰,每一缕发丝皆结出了冰棱来。

      萧月白勉力凝了凝神,却提不起气来,近乎于蚊蚋地道:“那大臣并非女子,而是男子。”

      颜珣奇道:“男子也会喜欢上一个男子么?”

      萧月白面上无点半人气,好似下一霎那便要断了气去:“情到深处,难以自抑罢。”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笑道:“假若那天子生得有先生这样好看,有男子喜欢倒也不稀奇。”

      话音还未落地,颜珣想到了甚么,仰首望住萧月白,蛮不讲理地道:“旁的男子可以喜欢先生,但先生决不能喜欢旁的男子,先生可是说好了要做我一辈子的先生的。”

      听得这话,萧月白复又活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中水光盈盈,一口应道:“好罢。”

      颜珣得了承诺,欢喜地从萧月白怀中跳了下来,一手贴上了萧月白的腰身,道:“先生,我抱你进去歇息罢。”

      萧月白方要说还是用轮椅罢,却听得一內侍禀告道:“韩贵妃驾到。”

      “韩贵妃”这三个字击打在颜珣双耳,使得颜珣面上的神情全数收敛了起来,他收回手,在萧月白面前坐了,端起茶盏来,面无表情地饮着大红袍。

      大红袍已浸透了冷意,滑过颜珣的咽喉,落入腹中,冷意更盛,似乎将他内里的脏器都冷却了去。

      这韩贵妃不是好相与之人,颜珣虽是她亲子,她待颜珣却甚是冷淡,上一世,韩贵妃更是与韩家合谋,意图谋朝篡位,不知眼下所为何来?

      萧月白抬手在颜珣端着茶盏的右手手背上轻拂而过,随后,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大红袍。

      少顷,韩贵妃与其贴身侍女便行至了颜珣与萧月白面前。

      颜珣起身行过礼,后又淡淡地道:“不知母妃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萧月白因双足尚未痊愈,不便起身,只恭声道:“见过贵妃娘娘。”

      韩贵妃貌美惊人,身姿妖娆,纵然年过三十,容貌亦未有半点折损,反是更添风韵,她身上的衣着华贵逼人,头上的珠钗与金步摇在月色下甚是扎眼,这金步摇工艺精制,因实在大得过分,显得有些喧宾夺主,长长的金穗子在她动作间摇晃不定,闪着光亮,若是换作姿色普通的女子,怕是只这一支金步摇便能衬得其粗陋不堪,但于韩贵妃而言,这金步摇不过一寻常饰物,难以夺去她半分风采。

      韩贵妃面含怒气,抿紧了红唇,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朝着颜珣扬起手去,她用了十分的气力,这一巴掌下去,定然能将颜珣打得唇角绽裂。

      颜珣背脊笔直,丝毫不闪避,却是萧月白一手撑着棋盘,一手挡住了韩贵妃,肃然道:“贵妃娘娘,你何故要动怒?”

      韩贵妃收回手,侧首瞧着萧月白,轻蔑地道:“萧月白,萧先生,我道你三元及第,本事不小,才费了心思求陛下将你赐于我这逆子做先生,未料想,你身为他的先生,不但未教好他的学问,甚至还任由他闯出了这般的弥天大祸。”

      萧月白面上的温软可欺褪了干净,转而冷声道:“贵妃娘娘,你既认定是殿下下毒毒害了太子殿下,为何要来这拂雨殿?不怕被连累了么?又或者是你想······”

      萧月白停顿了下,眉眼间升起逼人的光华来,启唇续道:“又或者贵妃娘娘你是来逼迫殿下认罪的?殿下如若认了罪,贵妃娘娘可是能得到甚么好处么?”

      韩贵妃原本不愿理睬颜珣,思前想后怕颜珣连累了自己与韩家,才勉为其难来了这拂雨殿,欲要逼颜珣认罪。

      “阿珣为我所出,我怎地会害他?”韩贵妃面上乍然闪过些狼狈之色,略一思索后,放软了声音,对颜珣道,“你假使能主动去向陛下认错,做娘的尚可保你一命,你······”

      颜珣喜怒难辨地扫了眼韩贵妃,一字一字地打断道:“母妃之盛情,我承受不起,天色不早,母妃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我戴罪之身,怕污了母妃清名,便不相送了。”

      说罢,颜珣背过身去,自顾自地饮着大红袍,用着水晶桂花糕,不再理会韩贵妃。

      这颜珣折磨了她一日一夜才降生,降生后从未带与她半点富贵也就罢了,竟还这般冥顽不灵。

      韩贵妃怒极反笑,咬着牙,冷哼一声:“待水落石出,你可勿要向我求救,也勿要累及我们韩家。”

      颜珣懒得理会她,又取了一个四喜饺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韩贵妃见状,愤愤地甩了甩衣袂,由侍女扶着,娉娉婷婷地走远了。

      萧月白双足未愈,仅靠左手难以支撑,韩贵妃一走,他整个人便重重地跌在了石凳之上,身子一斜,好容易才稳住了。

      颜珣适才听得韩贵妃前来,心中侥幸地升起了一丝幻想:母妃许是来关心我的罢?她会问我可有在大理寺牢房受苦么?她会为我平白被诬陷了去叫屈么?

      岂料,韩贵妃竟是来兴师问罪的,颜珣顿觉自己愚蠢至极。

      他站起身来,低低地唤了声“先生”,才伏在萧月白背上,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萧月白的后腰,同时拼命地汲取着萧月白的气息。

      萧月白心疼不已,回过首去,入眼的颜珣可怜万分,双目聚着薄薄的水雾,眼睫轻颤不休,犹如被抛弃的幼兽向他索取温暖,又犹如即将被溺死之人抱着他这根浮木以求活命。

      他情难自禁,下意识地吻了下颜珣的额角,唇瓣堪堪触到颜珣的额角,他便觉不妥,急急地退了开去。

      颜珣年幼,不知情爱,他纵是满腹爱意,都不应当趁此机会轻薄了颜珣,做一个无耻的登徒子。

      上一世,他做得已是太过,这一世,决不可重蹈覆辙。

      颜珣却全无所觉,他认定萧月白不过是借亲吻来安抚他,他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心里头的阴霾一扫而尽,亦仰首吻住萧月白的额角,闷声要求道:“先生待我最好了,先生你可切勿离我而去。”

      萧月白的额角被颜珣的嘴唇贴着,心脏骤停了一瞬,而后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颜珣这一吻与他的双目一般,清澈见底,不含旖旎,却足显亲密,于如今的萧月白而言,已是十分之足够了。

      萧月白的心脏柔软得厉害,叫嚣着要再与颜珣亲近些。

      是以,萧月白在颜珣撤去双唇之后,便凑到颜珣耳侧道:“殿下,只要你不赶我,终我一生,我都不会离殿下而去。”

      “我怎么会赶先生走。”颜珣拈了一只四喜饺子送到萧月白唇边。

      萧月白张口咬了,又闻得颜珣道:“我要日日与先生在一处,日日与先生一道饮茶,日日与先生一道用茶点······”

      颜珣说到一半,又补充道:“不过下次对弈,先生定得让我十子才行。”

      见颜珣又恢复了这副无赖模样,萧月白故作深沉地道:“十子怕是不够罢?”

      萧月白棋艺过人,听他这样说,颜珣亦不太有把握,索性更为无赖地道:“那十五子罢。”

      那厢,暮色还未散尽,只东方一点白光,周惬卧室的门却被叩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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