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万的故事

　　第57章

　　沈燎是被大雨敲窗的声音惊醒的。

　　睁开眼，天已微亮。

　　当天的形势就像当天的雨势一样，凶猛，无法遏制。

　　德恒董事长会出现不奇怪，而和他一起出现的顾震霆和顾家诚就让人惊讶了。此时德恒已购得沈氏超过19%的股份，沈燎手中则持有沈惟修转让给他的20%的股份，也就是说，只要德恒再购入超过1%的股份，他们的持股比例就会超过沈燎，成为沈氏的实际控制人。而在当下，他们已成为第二大股东的情况下，派人参加董事会，对董事会人选提出异议，从表面上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然而顾震霆和顾家诚的出现就让形势变得诡谲起来。尤其是在德恒提交的董监会人员名单上，他们分别出现在监事和董事的人选里。此举简直是在昭告天下，顾氏集团背后操纵了德恒对沈氏的收购。

　　顾震霆已将沈氏当成自己的囊中物。

　　就在董事会开始前半个小时，市场再次传来消息，受沈清患病影响，沈氏股价下跌，而德恒公司趁机买入。

　　在董事会开始时，沈氏的控制权实际上已经转移到了德恒公司身上。

　　董事会上，沈燎可谓腹背受敌，老股东对他的能力表示质疑，德恒带来的文件更是彰显他们“野蛮人”的一贯作风，他们宣布，德恒在完成对沈氏的收购后，为保证各项业务顺利进行，将通过合法合规的途径，将所购公司股权以溢价30%的价格卖给顾氏集团。

　　沈氏的老股东对此自然不满，但人微言轻，而董监会的大幅换血也让外界顿悟：这场收购不是暗杀，而是屠杀。

　　沈燎接管沈氏不到一周，就被“请”出了董事长办公室。

　　沈燎走出沈氏大楼，孑然一身，连一张纸片都没有带走。

　　门口早已守候着大批记者，“是否会就此次收购提起申诉？”、“沈清的病情如何？是否有康复的希望？”、“沈氏会退市吗？”……话筒和问题不停塞到沈燎面前。

　　他一言不发，只是向前走着，然而人群的围堵让他寸步难行。门口的保安想要过来为他解围，却被大堂值班的经理拉住。

　　目睹这一切，沈燎心中却十分平静，人情的冷暖，他早已尝透。

　　忽然之间，人墙之中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有人在试着挤进来。

　　“让我进去！”弱弱的声音从人墙外围传到沈燎耳中，他按捺不住讶异，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拨开人群，他向着那个声音走去。

　　他反常的举动立即引起了记者们的注意，长枪短炮一齐对准了他。他视若无睹，只是一步步的，靠近那个声音。终于，在记者们的团团包围中，他看到了熟悉的发旋，然后是熟悉的笑容，和熟悉的身影。

　　周围的闪光灯闪烁，像伴随着惊雷的闪电，但她看到了他，她的心就定了。

　　沈燎终于走到她身边。

　　壹万道：“你怎么这么惨啊。还好我回来了。”

　　沈燎笑着，像是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忽而猛的抱住她，吻了下去。

　　身边除了仿佛连成一片的闪光灯，还夹杂着女记者们的惊叹。不知是惊讶，还是羡慕嫉妒。毕竟在记者们的印象中，沈氏的这位二公子是个异类，在媒体的镜头中向来形象高冷，除了面无表情的一号表情，连多余的表情都吝于施舍。

　　顿时，在场的财经记者们纷纷转行娱乐记者。“请介绍一下这位女士”、“您就是为了她解除了与顾氏的婚约吗？她就是那位‘神秘女郎’吗？这件事和顾氏对沈氏的收购有关系吗？”“你们交往多久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沈燎转向问“今后有什么打算”的记者。记者似乎没想到他会搭理自己，一时间反而愣了，连话筒都忘了递。

　　沈燎心情很好的将记者的话筒拿到自己嘴边：“最近的打算？老婆孩子热炕头。”

　　众人一片哗然中，他拥着壹万走进了车里。

　　第二天，纷纷化身娱乐记者的财经记者们，兴奋的用各种娱乐八卦标题覆盖了各大媒体财经版封面和头条。

　　“‘不爱江山爱美人，沈氏‘一周董事长’宣称最希望老婆孩子热炕头。’、‘沈顾二十年恩怨回顾，最终决裂竟因这个女子’、‘结婚？沈氏继承人忽然宣布婚讯，是真情流露还是另含玄机？’‘奉子成婚？沈氏继承人商场失意情场得意’……”

　　壹万打开网页，看着满屏和而不同的标题：“看，我红了。”

　　躺在她身边的沈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一眼屏幕，掏出手机打电话：“陆律师？有件事需要你处理一下，今天的新闻，提到我未婚妻的，麻烦你跟他们沟通一下，全部删掉……对，跟他们说，我近期会开专门的发布会，宣布婚讯。到时候希望他们多多报导。”

　　他挂了电话，壹万在一旁支着头看他：“其实，我这次回来，是希望你见一个人。”

　　沈燎挑眉：“难道不应该是想我想到不能呼吸？”他长臂一伸，揽过壹万，又是一顿亲。

　　壹万乖乖的让他啃了不知多久，才回过神来：“这个人你不太喜欢。但是她说，她能帮你。”

　　沈燎皱眉：“谁？”

　　“冷昕玥。”

　　-

　　海风宁静的席卷而过，辽阔的海平线上，不时掠过船只的剪影，伴随着夕阳沉没于海水的壮美，夜幕降临。

　　沈燎和壹万按照冷昕玥发来的地址，走进海边的这间小酒馆，在最里面的位置上，一个女人抬起手来，跟他们打招呼。

　　一年多不见，冷昕玥变化不可谓不大。原本纤细的体态变得丰腴，向上挽起的发鬓带出成熟女人的风韵，依旧很美。

　　壹万和沈燎在她对面坐下。

　　“喝点什么？我请客。”冷昕玥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笑道。

　　壹万道：“我不喝酒。”

　　沈燎道：“那我也不喝。”

　　冷昕玥看了看他们，笑了，扬手叫了一杯烧酒。

　　“这里的烧酒是老板自己酿的，有海的味道。”她浅斟慢酌道。

　　壹万抬手拦了她一下：“你还在哺乳期吧？少喝点。”

　　冷昕玥道：“没事，已经断奶了。”

　　三人无语，等到喝完一小杯，冷昕玥似乎就又些微醺了：“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恭喜恭喜。”

　　她笑着，嘴里说着“恭喜”，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凄凉。以至于那声“恭喜”，都带上了讽刺和诅咒的味道。

　　她似乎也觉察到了，立即很诚恳的握住壹万双手：“看到你找到好归宿，我真的很开心。”

　　壹万抽出手，反手握住她的：“昕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冷昕玥道：“对，帮忙，我真对需要你们帮忙，哈哈。”

　　她笑了两声，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恐惧：“昨天，我看到他了。”

　　壹万道：“谁？”

　　冷昕玥道：“史蒂夫，顾老头的走狗，他找上门了。一定是来抢宝宝的。”

　　沈燎挑眉：“孩子的父亲是顾家诚？你们……”

　　冷昕玥朝沈燎比出一个大拇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没错，孩子的父亲就是顾家诚，顾老头看不上我这个乡巴佬，又舍不得我肚子里那块肉，所以从我怀孕开始，就一直把我软禁着，后来我好不容易想办法逃了出来，我不敢继续留在s市，甚至不敢留在周边城市，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这里，没想到，孩子还没满一岁，他们就找上门了。前两天我亲眼看到史蒂夫的车停在港口，我真的很怕。孩子是我的命，如果他们把孩子抢走，我也不活了。想来想去，能帮我的只有你们。沈先生，我看了新闻，很为你不平，如果你想夺回公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沈燎蹙眉：“如果我并不想呢？”

　　冷昕玥一愣，看了看壹万。壹万显得很平静。她在桌子下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握住沈燎的手。

　　沈燎反握住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放松了一些。他对冷昕玥道：“你是想利用孩子？但就算能证明他是顾家诚的儿子，又能怎样？顾老爷子还健在，顾家诚也不像是为了你会放弃一切的男人。”

　　冷昕玥淡淡一笑：“我自有办法。你要是相信我，就让我加入沈氏，为我和孩子提供保护。我要的不多，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贪婪，孩子生下来后，我最大的心愿早就变成能陪他一起长大。一想到有人时时刻刻计划着要把我们分开，我就一天天的睡不着觉。我……”她说不下去，端起酒杯闷了一口：“我很怕死。我更怕我死了之后，儿子会被他们抢走，慢慢的，他忘记我，叫别人‘妈妈’，一想到这些我就恨啊……”

　　她的话似乎触动了沈燎，他握着壹万的手紧了紧：“我们现在就启程回S市，你也一起走吧。”

　　冷昕玥的眼神亮起来，点了点头。

　　他们驱车来到冷昕玥租的小阁楼，冷昕玥将孩子托付给了房东照看，看到孩子，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抱在自己怀中，走上楼去，一分钟不到就走了下来，手上多了一个旅行袋。

　　沈燎笑道：“看来冷小姐对说服我是胸有成竹啊。”

　　冷昕玥苦笑：“你别误会，自从住到这里，我没有一天是安心的，这个包是早就收拾好的，方便我随时离开。”

　　壹万上前帮她拎过包：“走吧。”

　　冷昕玥点点头，和房东说了几句道谢和道别的话，上了沈燎的车。

　　车子在黑夜中疾驰，车上三人皆默默无语，唯有婴儿偶尔的啼哭和冷昕玥轻声的安抚，打破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沈燎下车，替壹万拉开车门，冷昕玥自己抱着孩子下了车。看到沈燎伸手替壹万挡着车顶，她有些羡慕的对壹万说：“你们真好。”壹万笑笑：“进去吧，孩子该饿了。”

　　冷昕玥看了看四周：“这是哪里？”

　　沈燎道：“我之前开公司时买的公寓，本来是当作员工宿舍，公司被收购之后，换了老板，也换了办公的地方，这里就空出来了。”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声控灯无声的亮起。

　　这是间复式公寓，陈设简单，一眼看去能看到一楼和二楼有好几个房间。

　　沈燎道：“你先休息，我已经安排了阿姨，司机和保镖，他们马上就会过来。”

　　冷昕玥点点头：“谢谢。”

　　沈燎淡淡道：“各取所需而已。冷小姐最好能给我一个这么做的好理由。”

　　冷昕玥看了看他，转头对壹万轻声道：“他说话一直都这么……端着？”

　　壹万“噗呲”笑出声来：“也不是。”

　　沈燎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只是凭他敏锐的第六感，意识到冷昕玥绝对没说他什么好话，他走过去，揽住壹万的肩，一脸“不要教坏我家老婆”的警惕表情看着冷昕玥。

　　冷昕玥揶揄的看了壹万一眼，抱着孩子上楼去了。

　　沈燎拉着壹万在阳台上的躺椅上坐下，壹万握住他的手：“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帮她？”

　　“她”自然指的是冷昕玥了。

　　沈燎道：“你只是想帮我。我又怎会不领情。”

　　壹万挑眉：“对自己很自信嘛。”

　　沈燎：“那当然。你老公这么优秀，担不担心，害不害怕？”

　　壹万：“超级担心害怕，我可以跑路吗？”

　　沈燎把她扣在自己怀里：“想得美。”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拥抱着彼此，许久，沈燎道：“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壹万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应道：“嗯？”

　　“看出我的不甘心，和对这种不甘心的……另一种不甘心。我既庆幸沈氏倒了，又遗憾亲手把它搞垮的不是我。”

　　壹万清醒了：“我所认识的你，一向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无论那里面藏着怎样的泥淖，要面对怎样的痛苦……不管你想把沈氏夺回来的动机是什么，哪怕真的只是为了再次搞垮它，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沈燎沉默了。这两天新闻中最热闹的除了他被踢出沈氏，还有德恒和顾氏在接管沈氏后爆出的一大新闻：他们打算拆掉君雅，包括君雅当初建设时留出的公共花园，在上面重新建设一个大型五星级酒店和购物mall。不仅如此，还要遣散君雅目前的员工，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君雅几百号员工甚至还拉起了横幅，对德恒和顾氏的做法强烈抗议。

　　壹万道：“我相信你至少有做人最基本的良心。”

　　沈燎苦笑：“有良心的人下场如何，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壹万道：“这不是下场，这是半场。我相信你。”

　　沈燎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脸严肃的问道：“你回来这么多天，你的课程呢？”

　　“提前结束了。放心，是出于我优秀的表现，而不是放弃。”

　　沈燎在她额上亲了亲：“睡吧。”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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