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万的故事

　　第45章

　　“如果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很好，给你贵重的东西，又不需要你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么他真正想要的，可能是你根本给不起的东西。”

　　沈燎从梦中醒来，万籁俱寂中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伸出手，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刚才在梦里，他久违的见到了母亲，虽然面目模糊，但对他说的话却是那么清晰。

　　“可能在我小时候，她真的说过那样的话，我以为自己忘了，其实并没有……”

　　壹万轻轻的“嗯”了一声。

　　凌晨时，手机响了，沈燎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壹万。”

　　“嗯。”

　　“壹万。”

　　“嗯？”

　　“壹万啊……”

　　“嗯。”

　　“没什么，睡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

　　沈燎亲了亲屏幕：“我亲了你一下。”

　　壹万低低的笑：“明天见。”

　　挂上电话，沈燎的眼睛在黑夜中变得很亮。他看了看时间，凌晨4点，算了算时差，对方还没下班，他拨了那个电话。

　　“琼？是我。”

　　“欧，Leo！Leo！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

　　“喂，我好像只说了三个字吧，你在庆祝什么？”

　　“哈哈，三年，从你成年开始，我已经游说了你三年，这三年来，你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所以，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既然我没有被车撞坏脑子，送分题都答不对，我还混个屁啊。”

　　沈燎低声笑了笑：“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希望这次合作是非公开的。”

　　“……如你所愿。”

　　“谢谢。琼，如果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你欠我一顿饭了。”

　　挂上电话时，窗外曙光微明，沈燎的眼神晦暗难名，他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母亲的遗像：“妈，你再等等，害过你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

　　壹万被叫到系办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蓝教授说明事情，告知她将以许廉助理的身份，参加纽约N大的交流项目时，壹万有点懵。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因为你的身份比较特殊，既是交流项目组的成员，又是许教授的助理，所以前期会有一些工作安排要交由你来做。”

　　“不是，蓝教授，你好像还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去吧。”

　　蓝教授一瞪眼：“怎么，你不愿意？”

　　壹万点头如啄米：“愿意！当然愿意！谢谢蓝教授！”

　　蓝教授摇摇头：“你啊，真的要谢，就谢谢许教授吧。这是他为你极力争取的。”

　　壹万看了看许廉空着的位子，嗯了一声。

　　离开系办，壹万到学校图书馆还书。

　　她走到还书的窗口前，将借阅的图书从背包里拿出，放在台上时，另一摞书也同时放了上去，挨在她的旁边。

　　她抬眼望去，小小的吃了一惊：“许教授！”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许廉对她微微一笑：“HI。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喝咖啡。”

　　壹万问：“是以教授和助理的身份吗？”

　　“不，以恩人和希望报恩的人的身份。”

　　壹万：“……”她觉得自己不太适应这位许教授。

　　他们一起去的咖啡馆，正是上一次壹万和柳时知见面的那一家。

　　“你和时知学姐不愧是好朋友，连喜欢的东西都一样。”

　　许廉愣了愣：“你是指？”

　　“这家咖啡馆，上次时知学姐和我一起来过。她也很喜欢这儿呢。”

　　“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方便。壹万，谢谢你那天晚上拦住了周俭。否则，如果他有个万一，我……我真是……”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连抓着咖啡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壹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的说：“别客气。”

　　想了想，她又说：“如果你是希望我保密，这你放心，我会的。”

　　许廉摇了摇头：“不需要。我已经跟家人都说清楚了。想来，以前我是太贪心了，心爱的人，自己的声誉，亲人的期盼，外界的评论……都想要。结果却差点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幸好……”

　　他没有说下去，但壹万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

　　她问：“周俭学长还好吗？”

　　许教授摇摇头：“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除了知道他准备去美国进修……壹万，拜托你。”

　　他苦涩的看着壹万：“如果他来找你，拜托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壹万愣了愣：“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你们……分手了？”

　　许教授眼神暗淡：“他不肯见我。我担心他又做什么极端的事，也不敢逼他。”

　　他抹了把脸：“总之，谢谢。你再坐一会，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来。

　　壹万也站了起来：“许教授，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周俭学长，可能病了。那天……我看到他拿着一个十院的病历本……”

　　十院是S市第十人民医院的简称，以医治恶性肿瘤闻名。

　　许廉怔住，有一瞬间，壹万觉得他整个人都失了魂，眼神空洞得可怕。

　　“许教授？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许廉的脸色太差，壹万忍不住问他。

　　“我没事，谢谢你告诉我。我先走一步。”

　　他脸色苍白的走了出去。桌上的咖啡一口都没动。

　　壹万重新坐下，不知自己此举是对是错。她打开手机，给沈燎发了条信息【在干嘛？晚上一起吃饭吧。】

　　沈燎的回复很快【想吃什么？】附带某家餐厅的定位【这个吧，新开的，老板我认识，打折。】

　　壹万莞尔【ok.jpg】

　　*

　　沈燎带她去的是一家米粉店，店主是个中越混血儿，店面咋看不大，但越往里走空间就越开阔，虽然是新店，但食客熙熙攘攘，生意很是红火。

　　壹万和沈燎坐在半封闭的包间里，壹万看着菜单上的菜名：
　　明月清风向水开
　　灯前雨外熏暖炉
　　秋草浮云且相逢
　　静年春色覆苑墙
　　……

　　沈燎支着下巴看她：“我推荐这一道，静年春色覆苑墙。”

　　“这是什么？”

　　“牛肉鸡蛋青菜米粉。”

　　“……我喜欢这一道，秋草浮云且相逢。你翻译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只吃过静年春色覆苑墙。”

　　壹万扑哧笑出来：“就这么着吧。”

　　她合上菜单，摁了一下桌上的服务铃，不多时，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女服务员向他们走来。

　　服务员越走越近，四目相对，壹万整个人都顿住了。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此刻，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对方似乎也很吃惊，不停盯着她看，须臾之后，又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的沈燎。

　　壹万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对亲生父母不时的联系和示好几乎从未回应过，除了高中时资助罗子奇那一次。

　　偶尔，宋老师会故作不经意的在她面前与宋师娘“闲聊”，说有个认识的朋友，最近戒了赌，夫妇二人开了一家小卖部。过一段时间，又会说，这个朋友小卖部不开了，到珠海打工，干得还不错，云云。

　　最后一次，是说这个“朋友”离开了珠海。从那以后，壹万再没听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没想到，他们来了S市。

　　她不由自主的打量面前的中年女人，她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她高中时，女人和她的丈夫等在她校门口，以“没有钱了能不能借一些路费”这种现在看来烂透了的借口，要到了她的微信，之后给她转了两万块钱。

　　因为这2万块钱，她才知道了亲生父母的长相。

　　她将钱投给了罗子奇的烧烤店，屏蔽了对方的所有信息。

　　但是没有拉黑。

　　不时的，在过年过节时，那个微信号里会发过来带着各种颜文字和图案的长长的祝福语，一看就是从哪个网站上直接转的。

　　她从不回应。

　　一晃四五年，面前的女人老了一些，眼睛里有了一丝浑浊。

　　她不知自己是用怎样的表情在看着女人，直到女人先开口：“两位要点餐吗？”

　　她收回目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燎接过她手中的菜单：“一个静年春色覆墙苑，一个浮云秋草且相逢。”

　　女人满脸堆笑的点头，在手里的点单机器上摁了几下：“好嘞，两位稍等。”

　　不多时，两碗米粉送了上来，沈燎看着两个大碗里堆得满满的食材，挑眉：“我们没有点加餐。”

　　“送的，店里送的。你们慢用。”

　　女人低下头笑了笑，离开了。

　　壹万看着碗里堆得冒尖的肉，忽然胃口全无，她抬起头，对沈燎说：“我们回去吧，我……忽然有点不舒服。”

　　沈燎没有多问，只简单的说了个“好”字，拿起座位上他们俩的外套，让她挽着自己的手，走了出去。

　　他们来时华灯初上，此刻已是夜色深沉。壹万走过街道，不知为何却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那个女人站在店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壹万停住了脚步。

　　“沈燎，你在这等我一会，我东西忘拿了。”

　　不等沈燎回答，她松开他，向那个女人走去。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直到站在女人面前，她也说不出一句话。

　　两人相对良久，女人说了一句话：“你爸爸也在这里，就在对面的工地，他是工头，钱多活少……”

　　壹万回头看去，身后是被围墙圈起来的一大块工地，她想起来了，这里要建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和文体中心，似乎是沈氏的产业。

　　她点点头，面对女人，依旧不知说些什么，良久，她说：“保重。再见。”

　　然后像逃跑一样，跑向沈燎。

　　沈燎站在那里，像一个标识，壹万的视线模糊了人群，只有沈燎无比清晰。

　　她跑过去，靠在他身上：“走吧。走……”

　　沈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替她披上外套，带她上了车，很快，他们就汇入了车流中。

　　壹万看着前方：“刚才……是我的亲生母亲。”

　　沈燎低低的“嗯”了一声。他稍稍偏头：“壹万，你的脸色很差。对不起，今天不该带你去那里，我的错。”

　　壹万摇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也不关心他们了。可是……她忽然像那样的出现……我还是没办法，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这么多年，她有没有……想我。”

　　“壹万，你很善良。”

　　他在红灯前停下，伸展手臂揽住她：“不要责怪自己。你会这么想并没有错。”

　　“我觉得对不起我爸妈。就像背叛了他们。”

　　沈燎亲亲她的额头：“你啊，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我来让你这个小脑袋放空吧。”

　　“啊？”

　　直到被一次又一次吃干抹净，壹万确实变得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浮起四个字：原来如此。

　　她翻个身，对沈燎说：“对了，上次跟你说过的纽约的交流项目，我通过了，下个月就会过去。”

　　沈燎把玩着她的长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壹万对他的反应很不满：“就这样？”

　　沈燎亲亲她嫣红的唇：“我老婆最棒了。”

　　壹万脸红：“谁是你老婆啊，别乱叫。”

　　沈燎若有所思：“不然，我们结婚吧，你去纽约之后如果爱上大鼻子老外，我怎么办？”

　　他做西子捧心状。

　　壹万在被子下踹了他一脚：“滚。”

　　沈燎把壹万揽进怀里。或许是那个位置太温暖，或许是当时的气氛太令人迷醉，壹万没有看到沈燎逐渐深沉的眼神，没有听到他的喃喃自语。

　　“你去了也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