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梦相思

作者:靳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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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们不曾遇见该是什么样的光景。可是只是想想遇不见你,我的心就痛的仿佛要逃离一般。仅仅只是想想,若你不识得我,我就难过的恨不得死去。
      ——莫清弦

      从邵家老宅离开先送了邵嫣回家,孟元年坐在后车座上,疲惫的靠着椅背。
      “裴清,你说人活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裴清透过后视镜看着孟元年那张神情寡淡的脸,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明白孟元年根本不需要谁的答话,他只是想要说说而已。或许长久的隐藏和坚忍,也有想要发泄的时候,尽管只是一句简单的发问而已却已足够。
      孟元年闭着双眼,思绪翻转,眼前的光朦朦胧胧的带着几分暖意。像那个人的轻笑,以及他双手轻抚的触感。孟元年放松了神经,任思绪沉沦着,夜月幽幽之间仿佛就回到了初相见。
      那还是一九八七年,冬,距全面整党基本结束的五月还差一百二十天。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的相遇以及小部分人的永久分离。
      莫清弦是被冻醒的,身下坚硬的地板莫不在诉说着危险与冷意。他所有的记忆都还停留在他十六岁的生日宴上,他记得来的人很多,一圈的人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收到的礼物储藏室的房间都有些装不下,他母亲不得不将少部分放到他自己的卧室里。
      他只是想去阳台透透气而已,结果就这样被人打晕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他试着动了动手臂,反绑在身后让他觉得特别难受,僵硬发冷发麻。他过去的十六年里,无不是被人高高的捧着,被家人保护着,何曾遭受过这样的折磨。
      他咬着唇有些委屈或许害怕更多一些,眼泪不知不觉就糊了满脸,显得他那张清秀的脸格外狼狈。
      “喂,你还活着吗?”
      在莫清弦害怕的就要哭出声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句轻声的试探,声音有些萎靡夹杂着变声期的沙哑。在这安静封闭的空间里,听在耳中莫清弦却觉得格外动人。
      他猛地抬头朝声音得来处望去,从窗户透进来的细碎光芒让他勉强能够看得出对方的大概模样。只觉得对方长得精雕玉砌格外好看,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谁?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你又是谁?怎么被抓来的。”那个人依然坐在角落里,嘴里问着话却又仿佛不怎么在意答案的样子。他头靠在墙壁上眼神望着窗口,从莫清弦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明灭不定的侧脸。
      “我,我叫莫清弦。”
      “噗,你家长真有意思。”坐在墙角的人终于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笑意,“莫清闲莫清闲,你父亲难道希望你这辈子都不得闲?”
      “你这人怎么这样,是清歌凝白雪,清风摇玉树的清。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回的弦。”莫清弦有些嫌弃的冲那个人说着,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赌气与幼稚。
      “谁管你是什么清闲,也就你们这些人喜欢书生的那一套卖弄,完全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
      莫清弦听着对面明显抱怨的口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也对,是我错了尽在那儿咬文嚼字。你叫什么名字?”
      “孟元年,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孟元年扭了扭肩冲莫清弦笑着说:“不过我爸倒是说了,他见历史上有个叫什么元霸的,听起来格外顺耳。就给我也起了这么个名字。”
      “李元霸,我知道。那是李世民的弟弟,一个傻大个儿。”
      “你说谁傻大个儿”
      “反正不是说你。”莫清弦看着孟元年,听着他说话,心里就无由的平静下来。虽然还是惊惧着,害怕着,可是知道在这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那些害怕也就变得淡薄了。
      “孟元年,你还醒着吗?”长久的安静让莫清弦很不适应,有种心惊肉跳的恐惧感。
      “醒着。”
      “你能说说话吗?”
      “你是在害怕吗?”
      “你才害怕!”
      “... ...”
      “孟元年?”
      “嗯。”
      “你怎么不出声?”莫清弦舔了舔唇角,口干舌燥的饥渴感,甚至比恐惧来的更加明显。
      “孟元年,我们会不会死?”
      “不知道。”
      “你这个人真不会聊天,你就不能安慰下我吗。”
      “不能。”
      “为什么不能,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我安慰你,谁来安慰我。”
      “孟元年你真小气。”
      “... ...”
      孟元年费力的转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莫清弦,心里其实绝望的无以复加。眼前除了红色还是大片的红色,那些悲痛对于十四岁的他来说,实在太沉重了重到无法沉受。
      就在他绝望的等待着生命的审判时,那群人将莫清弦丢了进来,他盯着他看了一整夜,看着他瑟缩着弓起身子在地上取暖。牙齿时不时还冷得打颤,尽管这样他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孟元年打从心底里嘲笑着莫清弦这可笑的睡意。
      可是听着他啜泣的声音,他又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声。莫清弦喋喋不休的念叨在这安静地空间里,显出几分难得的撩人温度。
      “你还能动吗?”
      “啊?”莫清弦有些受宠若惊的侧着头看着孟元年,“手被反绑着,不太好动。而且我的腿都冻麻了,没力气动。”
      “你慢慢的爬过来,坐起来靠在墙上会好点。”孟元年说着挪了挪身子向墙角更靠拢了些,“来,过来。靠在一起就不冷了。”
      莫清弦抗拒的情绪,在孟元年的一句话中被消弭无形。他的身体实在僵硬得厉害,又冷又麻,稍微动弹一下就钻心的疼。但是他看着孟元年望过来的眼神,终究还是咬着牙朝墙边爬去。
      “清弦,再坚持一下,你可以的。”孟元年看着莫清弦疼的扭曲的脸,有心想上前帮忙,却无能为力。他已经虚弱的连扶着墙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鼓作气就过来了,莫清弦,我相信你。”
      “如果我过来了,你要陪我说话。”莫清弦眼里含着泪艰难的冲孟元年咧着嘴说着,“太安静了,我害怕。”
      “好,你过来了,我一直陪你说话。”孟元年神色温和的看着莫清弦,对他的撒娇耍赖格外宽容,或许是因为在这落魄无助的环境下,他的心也变得柔软了。
      当莫清弦终于将头靠到孟元年的腿上时,整个人瘫成一团,在这么寒冷的冬天,浑身却被汗浸的湿漉漉的。就好像刚刚跑了一场几千米的马拉松似的,疼痛疲劳却又安心。
      他说:“孟元年,我觉得好渴,我好想喝水。”
      孟元年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莫清弦的侧脸,神色恍惚有些不愿开口。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回应着莫清弦:“没有水,这儿什么也没有。所以你要少说话,就不会渴了。”
      “孟元年,你怕吗?”莫清弦枕着孟元年的腿,转过头面向莫元年,“你怕吗?”
      “你先坐起来,你这样躺着一会儿又要冷了。”孟元年抬了抬腿顶着莫清弦的头,“起来,趁现在还有力气。”
      “我怕,以前我还一直觉得死亡没什么好怕的,可是现在我只想好好活着。”莫清弦吸了吸鼻子,眼泪就止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流,“我害怕。”
      “先起来,我腿疼。”莫元年青白着脸,眉头皱在一起忍受着胃里灼烧的疼痛和反酸,气息微弱的看着莫清弦。
      “这里是□□的牢房,你还想活着就不要哭了,保存体力应该会有人来救你的吧,毕竟你看起来就好像是谁家的少爷。”
      “孟元年,你没事吧。”莫清弦咬着牙翻起身蹭到孟元年的旁边坐着,额头抵在孟元年的头上,近的能闻到对方呼吸的浅浅青草味。
      “你身上好冷,孟元年你说句话,你不要吓我。”
      “我没事,你坐好,你乱动的我头晕。”孟元年眯着眼睛,身上没有一个角落是不疼的,疲惫的心如死灰。
      “我不动,不会动了。”莫清弦靠着孟元年坐在墙角,喉咙干渴的生疼,心里又惊又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过来,又害怕着这儿唯一和他做伴的人会突然就失去气息。他紧紧地挨着孟元年,浑身发抖想哭又不敢出声。
      “莫清弦,你把脸转过来。”孟元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飘飘的带着冷意直冲进脖子里。莫清弦转过头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脸,他的睫毛真长,浓密的弧度像一把小小的蒲扇。他的鼻梁真挺,像上好的雕刻品。他的头发真软,贴在他的脸上像家里那只波斯猫的皮毛一般顺滑温暖。
      他的嘴唇,真冷。贴在自己的嘴上,凉凉的像前几天刚吃过的牛奶果冻。他不自觉地就张开了嘴,有东西伸进来卷起他的舌那温润的触感,在这冰凉的牢笼里,仿似阳春三月下起了暖融融的桃花雨。他甚至能闻到那浓密的香甜气息,萦绕鼻尖经久不息。
      “还渴吗?”
      “不,不渴了。”唇齿分离的刹那,莫清弦莫名的觉得有些悸动,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那就好。”孟元年无力的仰着头顶着墙壁,看着那扇被封的严严实实的窗户,双眼无神。他在心里想着啊,可能这将成为他人生中最后的光景了,真可悲啊。
      莫清弦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孟元年靠着墙双眼紧闭,如果不是他每次都能在孟元年的胸口感受到微弱的起伏,他就几乎以为孟元年已经死了。外面陡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一点点声音都能放大到无数倍。莫清弦猛地直起了身子双眼死死的盯着门口,直到听到外面开锁的声响才相信真的有人过来了。
      他立刻闭上眼耷拉着头靠在孟元年的肩上假装昏睡,他感觉有人在靠近,发出轻微的惊讶声。
      “咦?怎么把他们放到一起了?”
      “别管了,先看看还有气吗。”
      莫清弦感觉有手指放在自己的鼻翼之间,一股冲鼻的烟草味席卷而来,呛的他差点露馅。
      “还活着,只是孟少爷情况不太好。”
      “哎,还什么少爷,孟爷死了孟家彻底散了。”莫清弦偷偷地眯着眼缝看过去,只能看到正在说话的那个人。平头皮肤暗黄,从右眼横着一条直入嘴角的疤痕,看上去有些狰狞。
      却是这个看上去狰狞的人,口吻却是温和的,他端着一碗水轻轻地扶正孟元年的头,小心翼翼的将水喂进他的嘴里。
      “孟少爷,孟少爷,你醒醒。”他轻轻的拍打着孟元年的脸,伸手握住他青白的手不停地搓弄着。莫清弦听着他小声在孟元年耳边说着,“孟少爷,孟爷还在等着您收尸呢,孟少爷您可一定要坚持住。”
      “好了快走吧,一会儿曹爷的人突然来了,我们谁也活不了。”
      “等等,我把吃的和水放的离他们近点。”那人嘴上说着就开始解孟元年手上的绳子,莫清弦靠在孟元年肩上的额头感觉到一点湿意,一滴,两滴... ...他不知道究竟是孟元年在哭,还是那个人在落眼泪。
      在这样的世道里,软弱的人终究是活不下去的。只有坚持只有逆着生命向前奔走的人,才能在这些博弈的猎杀中幸存。尤其是像孟元年这样,身上有着洗不掉的黑色烙印,血液里奔涌着流不尽的红色狠厉,须发皆属黑暗的人。
      当房间里再次回归到渗人的安静时,莫清弦终于大着胆子睁开眼睛,他坐直身子转头看孟元年。就正对上孟元年那双泛着血丝,充斥着冷意的双眸。
      莫清弦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棱角分明却又稚嫩的脸,薄薄的唇轻抿着,秀气的鼻梁,狭长又显得明丽动人的双眼。乌黑锋利的眉毛,每一根都显得异常清晰异常秀丽,只是轻微的稍蹙眉头,就能有种勾人心魄的妩媚以及直刺人心的寒意。
      “你,你醒... ...”莫清弦话还没能全说出口,只觉得舌头一疼,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他嘟着嘴,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滚。
      “你怎么了。”孟元年稍微坐直了身子,看着这样的莫清弦,神经少有的放松下来,脸上还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没,咬着舌头了,好疼。”莫清弦疼的直吸气,秀气的脸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眼泪珠子。
      “你伸出来,我看看。”
      “不要,吐舌头什么的,有辱斯文!”
      “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家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老古董?”孟元年被莫清弦逗得直乐,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紧迫与危机中度过,从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样这般惬意的。“你说吧,我肯定不会笑你的。”
      “你家才是老古董。”莫清弦什么时候在人前吃瘪过,从前跟前的人无不是都顺着他哄着他由着他,他第一次遇见像孟元年这样让他每每哑口的人。
      “我家的确也离老古董不远了。”孟元年沉下脸,说着也不看莫清弦径自扶着墙壁站起身。双手撑着腰双肩向后的活动着,慢慢的踢着右腿,然后左腿,做完这一切他才停下来,蹲下身提起眼前的水壶就着壶口“咕噜咕噜”的大口喝起来。
      莫清弦眼巴巴的看着孟元年,用力的吞咽着唾沫,恨恨的瞪着孟元年:“那两个该死的家伙,竟然只解开了你的绳子,难道是因为本少爷长得不如你好看,差别对待吗... ...”
      孟元年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在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气的莫清弦连舌头的疼痛都差点忘记了,瞪着孟元年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好歹我们也是难兄难弟,你这样也太不人道了。”
      “呵... ...”孟元年凑近莫清弦,距离近的莫清弦能清晰的看清楚孟元年脸上的每一条纹路。“如果你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我就给你解开绳子好不好。”孟元年的声音太过温柔,柔和的像一片羽毛轻轻地从莫清弦的心间划过,他不自觉地就点了点头,像着了魔。
      “嗯,还好。伤口不深,你喝口水漱漱口吧。”
      等理智再次回归,手上的绳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孟元年靠着墙正在吃纸包里放着的馒头,他好看的眉轻轻拢在一起,不长的的发丝搭在瘦削的脸颊上,牙齿的咬合间带动面部的律动,有种格外协调的颓废美感。
      莫清弦揉着手腕,只一个劲的喝水,却不动那些吃的。平日里锦衣玉食习惯了,这些东西如果摆在白色的青花瓷盘上,他可能还会吃上几口。可是就这样放在纸包里胡乱的摆在地上,看着就难以下咽。
      “吃不下也吃点,饿着肚子是等不到人来救你的。”孟元年说完继续低着头啃手中的馒头,他太知道饿的滋味了,在莫清弦来之前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能吃上一点东西,喝上一口水了。他曾经也是家里的大少爷,进出都有着一长条的人争抢者伺候,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可是如今,那些谄媚的人还好好活着去巴结另外的少爷,而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差点就此殒命。
      从云端坠落的滋味,痛的刻骨铭心。
      “我舌头疼,我不吃。”莫清弦抱着水壶坐在地上,靠着墙低着头看自己的脚,不去理会孟元年那双仿佛洞悉世事的的眼。
      “喂,你是哪个莫家的少爷?我知道的那个莫家,好像没有儿子。”孟元年将剩下的馒头包好,小心翼翼的藏进怀里的棉袄里。全身放松的四肢瘫软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屋顶,“你家肯定很有钱,不然他们也不会抓你,可是有钱又有权的莫家就只有那一家。”
      “我随母姓,我是林家的少爷,我家三代单传,就我一个儿子。”莫清弦盘起腿,脊背挺直的贴着墙壁,想起家人心里的失落和惧怕再次袭来,“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算命的说我八字太轻压不住这个姓氏,我爷爷就让我跟我母亲姓。我母亲是莫家的女儿,她很美很温柔。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我最喜欢跟我母亲待在一起了,她会讲好多好听又有趣的故事,比说书先生讲的还好听... ...”
      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他抬起头有些无措的的看着孟元年:“孟元年,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家吗?”他眼睛湿润,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只无辜的傻兔子。
      “会的,会好好活着回家的。”孟元年挪到莫清弦的身边坐好,两个人相依着取暖。他抬头顺着窗户向外面望去,隐隐约约的竟看到有雪花落下来。他伸手搂着莫清弦,任他靠着自己的肩头沉沉的睡去,“下雪了,天气真不好啊。”
      他叹息着有些发呆,半边脸搁在莫清弦的头顶,感受着从那儿传来的热度,也渐渐睡了过去。睡去之前他忽然扯开嘴角笑起来,他听见莫清弦在梦里说:“你长得真甜,孟元年。”
      真傻,像个贪吃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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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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