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

　　冯夷最终还是拗不过我，告诉了我宴笙所在之地。

　　三重天。

　　我断定宴笙定是受了重伤，否则为什么会跑到那三重天去？

　　我祈求冯夷带我去三重天。冯夷却回绝，他道：“三重天我不能带你去，但我可以带你去我黄河的水府。”

　　“为什么不能带我去三重天？你身为神族，难道连三重天也上不得？”

　　冯夷听罢，说道：“我当然可以上三重天，不能去的，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罪神。按照天规，在轮回未满之时，你是不能重返天上的。”

　　对于这个规定我不是很服气。

　　我只是承载宓妃神元的一个凡体，又不是真的宓妃，所以我不能算是罪神吧——

　　冯夷又道：“不是罪神的话……凡人更不可以了。未经天庭允许，或者没有通行令。我若私自带凡人上天，是要受到责罚的。”

　　“……”

　　我只有待在水府，等宴笙回来。

　　曾经我一直想离开宴笙，那些平静的日子，总觉得宴笙让人很烦。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如此担心他。

　　从小到大，他从未离开我身边那么久。

　　曾是讨厌，现在才发现，已经成了习惯。

　　夜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去了宴笙平时经常躺着的那张铺着软缎，用蚌壳和珍珠做的榻上坐着发呆。

　　算起来，我已经有九天没有见到他了。

　　他养伤养了四天，即便冯夷对我说他没有事，然而我，并不信冯夷的。

　　我蜷起双腿，水府里安静的不像话。

　　以前经常是宴笙坐在这张榻上，对我呼来喝去的使唤，那时候，整日的和他顶嘴对着干，虽然吵闹，可日子也比现在好。

　　“阿井姑娘。”

　　有一道细细的女声似乎从我耳畔刮过。

　　我放下托着下巴的双手，环顾四周。

　　那个声音又继续唤我。

　　“是谁？”我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试探的问了句。

　　“是我，琼华。”

　　我大惊，站了起来。

　　“是你？”我怕吵醒冯夷，压低了声音，继续巡视四周，“你在哪里？”

　　“我在门口。”

　　“你在门口？”这我就有些奇怪了，“你既在门口，又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传音。”

　　原来如此。

　　自从上回她被宴笙打伤，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如今这深更半夜的来找我，我可不认为她是想找我叙叙旧。

　　毕竟她是苍龙的人，还骗了我，打伤了宴笙。

　　想到这里我语气便有些不好：“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阿井姑娘是个好姑娘。”琼华的声音依旧温柔的不像话，若是我不知道那些真相的话，八成还是会为她所骗。

　　“我知道我是个好姑娘。”

　　“阿井姑娘对我的态度，似乎不如从前了。”

　　“你骗了我，还联合苍龙那个怪物打伤我师父，你想让我对你有什么态度？”

　　亏我以前还觉得她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好姑娘，还天真的以为她对宴笙一见钟情。借着我的手去打伤我最亲的人，我要是有点什么法术力量，现在才不会跟她在这里废话。

　　……真是可恨，谁叫我是个凡人。

　　琼华对我对他的态度似乎并没有什么恼意，“你就如此维护你这所谓的师父，那么你知道他对你是什么感情么？”

　　我一点也不想听她讲话，“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

　　“呵呵呵……”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走吧，趁我还没生气的时候。”

　　“多日不见，阿井姑娘的脾气可是暴躁了不少。”

　　“我要睡觉了。”

　　你爱跟谁说跟谁说，我是不想听。

　　“难道阿井姑娘，不想知道宴笙为什么要去三重天么？——”

　　我愣了愣。回了她一句：“你管我想不想知道！”

　　琼华丝毫不管我是不是想听，继续说道：“他和冯夷，都是为了宓妃。若不是为了宓妃，你以为，他们会想救你么？阿井姑娘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你只是个载体，承载宓妃神元的凡体，除了这个，你毫无价值。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其实宓妃是活的过来的？”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我也就不给阿井姑娘绕什么弯子了——阿井姑娘身体里宓妃的神元，现在已是宓妃转世的这十个人里最多的一个，不妨告诉阿井姑娘，一旦宓妃的神元完整了，宓妃便能重生。”

　　我冷笑，“宓妃重生，便会是苍龙的威胁吧。之前在神女村，苍龙就想杀我。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还傻傻的猜不出来么？”

　　以前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宴笙从未跟我说过，如今我知道了这来龙去脉，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他们！

　　“那若是，宓妃重生，你便会永久消失呢？”

　　“你以为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我会相信么？”

　　“不管阿井姑娘相信或是不相信，这都是阿井姑娘的自由，但我说的的确是事实——宴笙和冯夷都喜欢宓妃，他们一心都想让宓妃重生，而你，是最后一个可以令宓妃重生的凡体，不然，你以为宴笙会冒着被凶兽吃掉的危险去无妄山给你取无妄花？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喝的药是怎么来的吧，那可都是宴笙的血肉啊……他肯割肉取血救你，还不都是因为宓妃？若是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凡人，你死不死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你方才说什么？”我有一刻的失神，“你刚才说，我平时喝的药，是宴笙的血肉？”

　　“呵，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我才来告诉你。让你明白，世间并没有什么白白的付出，除非你对他有重要的价值。”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琼华轻笑：“我的主人无所不知。”

　　她的主人是苍龙。

　　“那你给我说这些，想干什么？”

　　琼华继续道：“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宴笙和冯夷只是为了复活宓妃才对你这样好，但他们这样做，和亲手杀了你又有什么分别？其实他们就是在蓄谋一场谋杀——阿井姑娘，不如就此离开这里，你真的甘愿当一个牺牲品当一个替身么？”

　　——我不是不知道，我这样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只是因为宓妃的关系，所以，宴笙才会三番两次的拼劲全力救我。

　　我怎么会不知道？

　　冯夷一直都将我当成宓妃。

　　我在混沌魇境中见过宓妃。即便我和她拥有同样的一张脸，我也只是我，我是阿井，一个在洛阳城兵乱失去了父母的凡人姑娘，不是上古神女宓妃。

　　“阿井姑娘。”琼华的声音温和了一些，“不如听我的，离开这里，宴笙他受了重伤，一时管不了你，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我问她：“什么好去处？”

　　“自然是你曾向往的那些天地。”

　　“呵，这些你也知道？”

　　“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我的主人并不会过分针对你，相反，会给你一个极好的去处，只要你离开宴笙，你会过你最想过的生活。”

　　“你们想让我现在离开？”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可水府里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冯夷。”

　　琼华轻笑：“这你放心，宴笙都不一定是主人的对手，更何况是区区小小河神？”

　　我沉思了片刻，站了起来。

　　“你的主人既然如此厉害，当初怎么就被人封印在龙舌崖了呢？”

　　琼华顿了顿，说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再纠结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冷笑了一声。

　　“你们当我如此好骗？即便我脑子真的像我师父说的那样不灵光，也没有蠢到被人几言几语就被骗走的地步，你以为我想不到，你们将我骗出去，就是好杀了我以绝后患么？琼华郡主，你跟谁不好，怎么偏偏跟了那个阴阳怪气的小白脸老怪物？”

　　“你……”琼华终于被我激怒。

　　“你也身为神族，若是跟苍龙暗地勾结这个事情被天君发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有什么样的后果与你无关！”

　　我回她：“那我有什么样的后果更与你无关，大半夜的来我家门口，还传音，您费神了！”

　　琼华气结，但还是在努力克制：“难道阿井姑娘就甘愿被人这么利用？被当做别人的替身？”

　　“这些更加与你无关了。就算我师父要直接杀了我，那也是我还他的恩情！”

　　琼华一时语塞。

　　“阿井姑娘，今后，你会后悔你今日的选择！”

　　余音散尽，四周安静下来，再无琼华的声音。

　　我舒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疲乏，便一屁股坐倒在榻上。

　　即便我介意宴笙和冯夷把我当成宓妃，但也不是我背叛宴笙的理由。

　　我平时喝的药，真的是宴笙的血肉么？

　　为什么要给我喝这种东西？

　　“你怎么不听她的，跟她出去？”

　　我坐了起来，冯夷正站在我的右前方。

　　“你什么时候在的？”

　　“一直都在。”

　　我问：“那刚才我和琼华的话，你都听见了？”

　　冯夷笑笑，走到我跟前。“即便我是区区小小河神，这传音之术，我还是能破解的。”

　　“那刚才，琼华说的可是真的？”

　　冯夷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也便没有否认：“是真的。”

　　“为什么？”

　　“你想问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宴笙的血肉，能延缓我消瘦时的症状？”

　　冯夷一挥袖，各个角落里的蚌壳陆续打开，明珠发出亮眼的流光，照亮了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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