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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女
绣娘毕竟是绣娘,这身份一旦落实了,便不知要在低层打磨多久才好。她要摸清楚京城各种复杂的关系,并巧妙插入其中,意图左右逢源为己所用。这野心可谓大,只是一直没有入门的机会。这帮贵族小姐眼里,自己依然是个给她们服务的绣娘罢了。可巧今日,竟然见到了一个真神。
京城酒楼醉江南,乃是最有名气的一家店,不少达官贵人都在这里常年订着房间,董左相家自然也不例外。董明月款款而来,挥手请柔佳坐,眉眼清俊,眉宇间带着有才华的女子或多或少都会有的冷淡和高傲。
她在这里显然是熟客,老板不用她吩咐,就送来了她惯常用的茶点。“在下董明月。我一向以为最近京城大号的梅绣定然是个有三四十岁年纪的大师傅。哪知竟然如此年轻貌美。”她微微举起杯子,直接开话题,倒是柔佳喜欢的类型。柔佳笑道:“久闻芳名。山野草民竟然蒙贵女青眼,我实在荣幸?”
“山野草民?”董明月勾起嘴角:“我看不像。”她轻轻晃了晃茶杯,似乎是在品味茶香,轻声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惹不起的主顾面前如此恣意笑谈的。你这故意引火烧身,为了什么?”
柔佳轻轻一笑,慢慢凑过去:“我若说我是为着董姑娘您,您相信吗?”董明月眉尖微蹙,你以为这一下示好,便能拉拢我了吗?柔佳不紧不慢的道:“这满京城中谁都知道齐云珠与芳台您不睦,小小凡女若不麻利些站位,便混不下去。”这便是宰相娇女的高傲了:说,你是不是有求于我。柔佳愿意满足她这点想法。
“而芳台貌若月宫仙,才比班婕妤,不得不说,都甚合我心,若真要找个人拜服,我自然毫不犹豫拜服姑娘您的。若非要逼着再说个一二三,那便是齐云珠若没了国公府在,便什么都不是。可你不一样。”
这话说得漂亮,漂亮到高傲的董明月也无法免俗的露出喜色来。然而她立即站起身来,竟然是要离开的样子。却拿出了一块玉珮:“这是左相府的信物,若她真下手了,你可倚仗这个迅速离开京城,那守卫自然会各种方便。”
她立即明白了。这董姑娘固然乐意与气到了对手的人说两句话,却并不认可自己是她的队友——因为没有资格和实力,甚至连跑腿的都算不上。给她指条生路,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柔佳没有接受她的玉珮。两人对视,空气寂静了一秒。董明月索性起身走人。
柔佳一急,直接亮出了最大底牌:“最最难得,是董相忠君体国,公私分明,而齐国公却残暴骄奢,草菅人命。如今看来那齐小姐竟然也是仗势欺人不讲的。我岂能看着这种人,在姑娘面前嚣张?”
董明月一愣,立即回头:“你,你说什么?齐国公草菅人命,这种话敢随意说,你不要命了吗?”柔佳淡淡一笑,伸出一根小指,把腮边一丝头发撂到耳后:“人命关天,怎敢随便?董明月的神色立即改变了。“你,好好跟我说清楚。若叫我知道你是晃点我,不等齐云珠出手,我先惩戒你。”
柔佳却不惧,浅笑微微,带着股董明月极少见到的从容和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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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王府里,袁牧之刚从锦乡侯府探望陈书琪回来,正蜷在罗汉床上睡觉。书房里天青色松鹤纹幔帐重重遮下,灵山舞鹤青铜鼎炉里,淡雅的香味袅袅升腾。几个小厮伺立屋外,声息不闻,总管王德在门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想到王爷交代的,“若那齐姑娘有什么动作,立即告诉我。”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王爷,”王德把旁边掐丝珐琅云海翻腾图案的火盒子往身边移了移,袁牧之立即醒了。他轻轻揉了把脸,伸手把面前的书合起来,放到架子上:“又是左相派人登门了吗?”
“并没有,是齐姑娘。根据我们下人的禀报,她刚在裁云坊正面顶撞了齐云珠,示好了董明月。俩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临到出门,董明月已经对她客气多了。还邀请她到董府里去。可她拒绝了。”王直是个办事极老练的人,已经探听清楚原委,三两下交代了清楚。
袁牧之微微发愣:这姑娘也太能冒险了。这么急着跟齐云珠正面宣战,恐怕不是好事。投靠董相是条捷径,但关键是捷径自己都不一定保得住自己。袁牧之不敢迟疑,立即坐起,顺手理好头发,王直连忙取来旁边赭红色金银双鹤的斗篷:“天似乎要落雪”
柔佳刚送别董明月回来,正在屋里收拾五彩丝线,一杯热茶还没有喝完,就看到袁牧之走过来。总觉得他走得平时要快些,身上的斗篷微微荡起。
“这会儿阴风刺骨,你怎么来了”她笑着撩开厚重的猩红帘子。袁牧之也不客套,劈头就问:“小姐姐,你跟董明月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她齐国公授意恶徒在老家做下了一起命案。董相如今急着下手,我只消开个口子,他们就会自己去查了。”柔佳笑眯眯的点了杯热茶给他。“我并没有透漏太多消息。想来我父亲几次三番叮嘱不要与豪门权贵交接,怕的便是如今的齐国公不肯轻饶我们。自然,不到万不得已时候,我是不会透漏身份的。那董小姐问我,我只说是干哥哥陈书琪带我上京的。陈书琪看在干亲的份上,助我立足。她便没有疑心了。”柔佳笑嘻嘻的摆弄了一下镯子,当初陈知县夫人的一片好心。
干哥哥……总觉得这称呼叫出来,便多着些不该有的亲近和暧昧。袁牧之看着那个光滑莹润的镯子,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陈白兔白又白,要抢别家小白菜。
“然后呢?”袁牧之问道:“董明月就这样让你回来了?”
柔佳点头:“那董大姑娘也心高气傲的很,只把我当麾下走卒一般看待。”她叹息道:“若我爷爷是当朝宰辅,我爹爹是刑部侍郎,我娘亲诰命在身,我也会心高气傲的。”
袁牧之却笑了:“不,你啥都没有,同样心高气傲,只是不露于外罢了。”
柔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抓紧,心里咯噔一下。袁牧之却笑嘻嘻凑过来:“不信,来,那你做
个谦虚的样子给我看看?”
呀?柔佳心有不服,心道我不一直都低调的很吗?她轻轻勾起嘴角,下巴微收,敛眉凝眸,想象着自己在拜菩萨,“怎么样?是不是很谦逊?”
她眼神明亮透彻,仿佛天边的晨曦,红润的唇,如带着朝露的玫瑰花似得,丰满而娇嫩,因为微笑,下颌拉长的弧线更加柔和。她就这样坦然而无拘的对着袁牧之微笑“谦逊的微笑”,那娇嫩白皙的皮肤在炉火的映照下,有浅浅一层红晕,仿佛极好的轻霞绸。袁牧之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仿佛要摸摸那面颊,却又在指尖碰触到前,嘎然停住。轻轻咳了一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不够好吗?”
袁牧之摇头:“小姐姐,你自知美貌,自付聪慧,自觉能耐,自我评定乃古往今来首屈一指好女子,那还怎么谦虚的了?哪怕表面是和颜悦色的,那和颜悦色也是高傲的衍生品。哪怕在拜菩萨,你心里想得也是,像我这般人物,该比常人更多得菩萨恩宠。”
柔佳噗的一下笑出来,笑着笑着,却慢慢坐回到自己椅子上。这个小王爷好聪明,她乖巧温驯的模样扮了十几年,如今叫他一下子说破了真相。然而袁牧之一本正经道:“你本就该高傲。你确实又美貌又聪明又能耐,理所应当的该高傲。”柔佳随即大笑,笑得无比畅快,声如银铃:小王爷这么会讲话,你爹爹知道吗?
袁牧之注意到茶盏换掉了,这别苑里原本放置的是父亲惯用的一整套雨过天晴茶器。现在摆的用的,却是一副五彩泥金小盖钟。柔佳正迫不及待要换个话题,闻言便笑道:“那套茶器好好精贵,小的只有杏子大,大的却有荷叶大,杯壁温润造型古朴,下面还隐约可见珍玩字样,必然是套古董。我虽不知这本该当宝贝珍重的物事为何用于日常饮茶,但却知道若损上一星半点,损失就大了。索性收起来,等我离开的时候,再恢复原样”
袁牧之哈哈笑道:“为何用来饮茶,因为它本来就是茶具嘛”他饮茶告辞:“明儿我有时间了再来看你”
出了别苑大门,袁牧之却不坐车,直接叫了马来。“小王爷,都这时候了,您哪儿去?”
“进宫”
“您要见陛下?”
“不,是小太子。”
柔佳兵行险招,他不得不上道保险。那董明月怎会不知柔佳这一明确站位必然照来齐云珠报复,但她并未把柔佳的处境安危十分放在眼里,只觉得不过是个提供了线索的小人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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