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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
作为一个伤患,还是一个没吃饭的伤患,醉成烂泥的锦华指望不上,我只有愤愤然地再去睡个回笼觉。
我很久没做过梦了,这回梦境却又冗长而沉重,我醒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梦已忘却大半,只依稀记得有个声音一直在叫“阿姐,阿姐”,有如杜鹃啼血。
我什么也顾不得了,胡乱地抹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锦华听到声响,睡眼朦胧的看着我,这回没有再拦我,我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保重”就匆匆离去。
一路上我的一颗心都高悬着,巴不得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只怕我的云生会出什么差池。
待我到家时,已是两日后的傍晚,残阳如血,冷风彻骨。
我看到云生了,他正抱膝坐在檐下,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同时屏住呼吸,心跳得又急又快,屋檐下下挂着的风铃叮叮地响,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他慢慢地抬起脸来。
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那样复杂的痛苦的,几近是万念俱灰的表情怎么会出现在我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云生身上呢。
一下子,我的心脏像被缠紧握住了一下,痛得快说不出话来。
云生看着我,他的脸上有泪痕也有血污,简直一团糟,他的眼神极脆弱,像一触即破的湖泊,他哽咽着开口,字字颤抖:
“阿姐,你为什么才回来。”
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我紧紧地把云生抱进怀里,我想安慰他,可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后反而是他在手忙脚乱地擦着我的眼泪,轻声说:“阿姐,别哭啦。”
云生叹了口气,缓缓道:“阿姐,这些天,发生了不少事儿。”
我看着他那双透出与年纪不符的过分冷静的眼睛,他伸手把我滑落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这才说:“莲色姐姐……出事了。”
我才惊觉从回来到现在就没见过她,着急道:“莲色她怎么了?!”
“她变回原形了。”
云生张开手掌,他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花种,种子上仍有裂痕。
我双手接过花种,云生颤抖着声音开口:“她……还有救吗?都是因为我,她才会……”
我咬破食指,滴了滴血在花种上,血滴迅速被吸收,裂痕一点一点地被修复,我把花种捧在胸口,轻声道:“莲色,我会救你回来。”
我摸了摸云生的脸,笑笑:“小云生,你别自责,都怪我。把种子种下之后,只需要等待,总有一天会结出一个莲色。”
云生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我揉了揉他的脸:“我的小男子汉,别难过。”
在堂前选了块肥沃的土地,挖了个坑,一起把花种埋进松软的土里,云生低声说:“莲色姐姐,你可要快点长啊。”
后来才得知事情原委,在我走后,新上任的县长领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道士来了,那道士断定此方有妖,却又指认云生是妖,要将其诛杀。
莲色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道士虽眼睛不大好使,但胜在他有诸多门徒。为保护云生,莲色被打回原形。而后听旁人透露,新县长曾受过上任县长的照拂。
倒是只懂得回报的好狗。
“哦,对了,我们私塾有个胖子与他长相有七八相像。”
云生拔着饭,道:“抽空揍他一顿。”
我捏捏他的脸,笑道:“揍就揍吧,天捅破了也有我呢。”
云生挑挑眉,没说话。
原本以为下回科举还得再等两年,帝后大婚,又加设恩科,于是离春闱就还有半年。云生日日挑灯夜读,极其刻苦。
种下的花种也在冬至之后发芽了,我用灵力滋养她,怕它这么不挑时候的长出来会被冻死。
又过了些日子,在一天傍晚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个微弱的声音:“主人……”
我愣怔片刻,然后捂着眼笑了:“死丫头……”
云生问:“怎么了?”
我冲他笑笑:“莲色的灵识已经醒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回来了。”
云生闻言笑得眉眼弯弯:
“太好了。”他说。
在立春之后,莲色已经凝出了灵体,整天像个灯笼似的摇来摇去,不过肉身已毁,要恢复真身恐怕还要些年头,不过好在我们这些妖怪,最不怕的就是和时光熬。
眼见离春闱不过个把月,云生突然有些反常。
往常我去给书房给他送点汤粥茶点一类的时候他都头也不抬地看着手里的书,低垂眉眼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现在我总看到他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往袖子里藏,我偶尔会过问他一两句,他还会恼羞成怒的叫一声“阿姐”。
这孩子这段时间不晓得是不是青春期到了,越发拧巴不可爱了,少有这么叫我的时候,不过就算他这声阿姐叫得再怎么荡气回肠的好听,也挡不住我心里的忧虑,这死小孩,怕是怀春了罢。
又过了两日,我在给云生铺床铺的时候抖出来一张纸来,我没细看,就扫了一眼觉得牙酸得要命放回去了,于是么我更忧虑了。
当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走到堂前,把莲色摇醒。
我忧虑地盯着眼前明灭不休的青灯,直熏得我眼睛发酸,我幽幽的叹了口气,做怨妇状:“莲色,你说云生怎么小小年纪就思春了呢。”
莲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也没睁地开口:“主人,云生哪里还小,人类像他这个年纪也该婚配了,有些连小孩儿都能遍地跑了。”
她顿了顿,又说:“主人,你一直让他叫你阿姐……就算他真的喜欢上别人家姑娘也是正常的不是吗?”
莲色的灵体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晃得我头疼,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我的脸色,接着说完:“毕竟,他颇有可能真的只把你当作阿姐。”
夜风吹得我手足冰凉,我冲莲色笑笑:“好冷啊,我先回了,你继续睡吧。”
说完,就失魂落魄地转头走了。
我的云生啊,我的小云生。曾经他在我怀里还是个只会哭泣的婴儿,又小又软,让我几乎忘记了,总有一天他会长大成人,总有一天他会不再需要我的庇护,抑或是他会娶妻生子,他会渐渐离我远去。
而我只能追逐着他的背影,直至亲眼见他完全被浓雾所吞没。
一切,都离我远去了。
我举着灯盏在自己房间门口转了几圈,到底还是不甘心,又走向云生房间,我犹豫了很长时间,咬咬牙,终于推开了房门。
云生还没睡,手里举着块木头不知道在雕些什么,我有点生气,这死小子还从来没送过我什么东西呢,就开始惦记别人家姑娘了。
我清了清嗓子,云生这才回神一样,十分熟练且自然地把东西放进袖子里,仰面看着我,眉眼含笑,“阿姐,怎么还不睡?”
以前我总喜欢听他这样叫我,每每都满心欢喜,现在,这一声阿姐落到耳朵里,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云生翻身下来,拿了件他的斗篷给我披上,嘴上埋怨着:“你也真是的,大半夜出来也不知道添件衣服。”
我现在需要微微仰起下巴才能和他平视,我笑了笑,我看着他在朦胧灯光下如画般的眉眼,心里痛得厉害,我总觉得,我要失去他了,
“云生,你有心上人了?”
声音有些发哑,像哭过一样。
云生像被吓着了,一双眼睛张得大大的,瞪着我,睫毛长而纤弱,像脆弱的蝶翼,我近在咫尺的看着他,心里叹息道,这是我的少年郎啊……
到了这时刻,居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挫败感,原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最后是要我拱手让人吗?
有滴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啪嗒”一声,极清脆。
云生就这样与我对视着,不知道过了多少回春去秋来,他一张脸忽然红透了,像要滴血一般,连眼眶也被熬得通红,他认命一样地闭上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点头。
我开始不停地下坠,之前被蜡烛熏过的眼睛又痛得厉害,我干巴巴地说:“我知道了,你……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我立时调头就走,也不管他在身后是什么样的表情,几乎是落荒而逃。
挑了家酒馆要了几壶酒,我坐在窗边,初春的风还带着凌厉的寒意,我用牙齿咬开酒塞,抱着酒壶不要命似的灌酒。
我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绿意,泪眼朦胧,大脑一片空白,像落了一场雪。
我努力睁大眼睛,连月光都刺眼得让我几乎落泪。
我张开手,手中的酒壶在地上摔得粉碎,如果我放手,如眼前这个酒壶一样四分五裂的,会是云生,还是会是我呢。
一直喝到第二天黄昏时分,我才晃晃悠悠地提着一壶竹叶青回去。
云生正坐在门口,像在等我,他喜着白衣,更衬得眉目如画有如仙祗。
我停下来看着他,云生的眉眼生得好,一笑就像含了春水般温柔荡漾,就连此时皱着眉看我的样子,却也别有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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