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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之恩
牢狱里潮湿阴暗,还散发着木头腐烂的气息,我有点头痛,脑海中闪过乌黑的铁链和脚下蜿蜒的血迹,琵琶骨火烧一样地痛了起来,我尽力平复好心情,让自己不要再去回想。
快步往深处走,我隔着黑漆漆的牢门看到了缩在角落的未解,她穿着宽大的囚服,显得像只小鸟般羸弱,脸上被印上一个“罪”字,红得扎眼。
我把手放上锁链,用了些小术法将其解开,推开牢门,弯腰把已半昏迷过去的未解抱起来。
忽闻嘈杂的人声,一回头,惊觉已是灯火通明,举着火把的守卫将牢狱围得水泄不通。
“喂!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禁地!”
抱着未解,我也施展不开,干脆隐了身形,在他们一片惊慌失措中悠哉悠哉地往外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她同那个南疆女子是一伙的,只怕是使了什么妖法,给我放箭!”
我心中道了一声“不妙”,此时离出口近有一步之遥,身后却已是万箭齐发!
我卯足了力气向外冲,仍有箭矢从我的右臂上擦过,划破衣料,撕裂皮肤,我痛哼了一声,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未解,双翼在身后伸展开,巨大得恍若能遮天蔽日。
等回到陌缓府上,已是子时。
陌缓从我怀里接过未解,说了声“多谢”。我低头看了看右臂上已经有些泛着黑紫的伤口,越发头痛,云生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软糯糯的叫着“阿姐”。
我在床上坐下,摸了摸他的肥脸蛋,笑道:“阿姐这不是回来了么?安心睡下吧。”
云生眼尖地看到我的伤,嘴一撇,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滚下来,“阿姐……阿姐,你受伤了……”
“傻孩子,这有好哭的。”我哭笑不得,一边擦着他的眼泪,一边哄道:“云生,看着阿姐,不哭了啊。”
“痛不痛啊?”云生抽抽噎噎的,又抱着我的手臂,碎碎念道,“云生给阿姐呼呼……”
我被萌得不行,直道:“云生呼呼了就不痛了呢。”
等安置好未解,陌缓才领了郎中来看我,我笑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凭借自身的自愈能力伤口已经好了大半,看着郎中战战兢兢给我上药的样子,就又好气又好笑,道:
“我皮糙肉厚的,您尽管放心,不用怕伤着我,早点弄晚早点休息不是?”
郎中擦了擦汗,叹道:“小姐真是女中豪杰。”
话虽这么说,还是又折磨了好长时间,陌缓在旁边呵欠连天的,我没好气地叫他滚去睡下,云生趴在我的大腿上也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因为劫狱一事,城里是不能再待了,便和未解一路搬去了陌缓城外的别庄。
未解脸上的“罪”字由特殊颜料所制,轻易是去不掉的,原以为破相对女孩子来说多少是值得难过的,却不想未解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如何,这可是我的勋章呢。 ”
她朝我挑挑眉,“你看到这字就得想起,这是为你留的。”我正愧疚着,未解就狡黠地笑了,“你们中原人不都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来,今天你去洗碗。”
我没辙地接了碗筷,只有认命地去洗洗洗。
这处别庄虽大,可一直被闲置着,连个嬷子都没有,凡事都靠我和未解亲自动手。就这样相处了几个月,我倒是越来越喜欢未解,天真率性的小女孩,任谁能不喜欢呢?
说到这个,倒确有一人,陌缓确实不喜欢她,他曾和我提过,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叫做念稚。
说这话的时候,他难得一脸认真,可眉眼间都带了笑,他说,我的阿稚很漂亮。
我为未解鸣不平,“若论美貌,未解也绝不输给任何人。”
陌缓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未解……”他顿了顿,“你不要同她太过亲密,她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我隐隐有些动了怒,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且说说,未解又如何了?”
陌缓叹了口气,像有点不齿:“你可记得先前未解出府伤了人?那人前些时间死了,死状极惨,人们都说是因为蛊毒。”
我笑了笑:“单凭旁人的一面之词你怎能断定。”
陌缓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没再说话,连他带来的一壶上好的花酿也没喝就走了。
又过了几天,我有些酒瘾上头,加上心绪不宁,自己取了个小瓷杯,正自斟自饮,云生就哒哒哒地跑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上我的双膝,眼巴巴地望着我:“阿姐~”
我摸摸他的脑门儿,笑道:“怎么?”
“云生也想喝!”云生扯着我的手臂摇啊摇。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用指尖沾了些酒,“尝一点倒也无关紧要。”
云生舔了一口,一张小脸立马皱了起来,嘟囔道:“好苦呀……嗯,又有点香……”
云生凑过来:“阿姐,这是什么花的味道?”
我低头嗅了嗅:“杏花?”忽然想起往事,抱着云生笑道,“以前我们住的院子里就有很多杏花呢,云生,你还记不记得。”
云生摇摇头,我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眼睛,“那倒也是,那时候你还只有这么一丁点呢。”
我用手比划了一下,云生噗的笑出来,“阿姐你又诓我。”
我被气乐了,“你这家伙,我怎么诓你了。”
云生一本正经的说:“这院子里的小狗崽子刚生出来都比这儿大呢!”
我敲了敲他的脑门儿:“和你说了多少次,那不是狗是狼精!”顿了顿,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骂道:
“还有,没有哪只妖怪能动你,别再非把手塞人家嘴里还让我来救你,你都不知道那只狼精妈妈来我这儿哭了多少回了。”
云生嘟起嘴,道:“我们在这儿待了多久了,不好玩儿。”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喜欢未解姐姐吗,怎么又不好玩儿了。”
“未解姐姐最近都不理人的,阿姐也是,老是不理云生。”云生一脸的不高兴。
我乐了,又刮了刮他的鼻尖,想了想,问道:“你未解姐姐什么时候开始不理你的?”
云生眨眨眼睛:“上次陌缓哥哥来过之后,哼,肯定是他欺负未解姐姐了!”
云生从我身上跳下去,气哼哼地朝门外走,刚巧碰上陌缓来访,看到来者,云生仰着脖子默默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非常大声地“哼”一声,扭头就跑。
陌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问我:“云生怎么了?”
“他说你欺负未解,是坏人,不想理你。”我看着小短腿正在努力爬门槛,笑得花枝乱颤,云生扭过头冲我大叫:“阿姐你不要同他讲话!他是坏人!”
我笑得肝疼,“你看吧,我们家小云生叫我不要理你呢。”
陌缓气乐了,笑骂道:“这小白眼狼。”
我把另一个酒盏推到陌缓面前,斟满一杯,收敛了神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又来做什么?自从你上回来同未解说了些什么,未解这些天都没同我说上几句话。”
陌缓转着酒盏,白玉雕就的酒杯盛着酒水显得晶莹剔透 ,他叹了口气,道:“白珂,听你的语气你可是在怪我?怪我太苛责未解?”
我摇了摇头,喝了口酒,然后抬眼看他,笑了笑:“陌缓,你可知道未解为何要……”
我想起未解那双盛了泪的祖母绿的眼睛,没能再说下去,只说:“你既然什么也给不了她,当初又何必将她从南疆带回中原,只害得她一腔情意都尽付东流。”
“别说这个了,”陌缓皱了皱眉,将酒一饮而尽,复又笑道:“一个月后我同阿稚大婚,还望你同未解一道来观礼。”
一声清脆的脆响从不远处传来,我回头就看到未解正愣愣地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将泣不泣,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像梦醒一般,她猛地转身回了房间,反手将大门紧紧地掩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听到了压抑的饮泣声。
我看了眼陌缓,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忍耐道:“陌缓,我会带着未解离开这里,避免再给你添麻烦,我且在此祝你与令正,能够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陌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我没功夫理他,调头离去。
摔碎的是一碗莲子粥,听未解说过,陌缓喜欢吃这个,来想她也偷偷学了很久,我叹了口气,把碎碗收拾了,又哄了半天,才让云生把门打开。
未解真的在哭,她抱膝坐在门后,小小的,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我蹲下去,把她抱进怀里,坚定道:“未解,我带你走。”
她抬起哭得脸颊红红的小脸,苦笑道:“顶着这双眼睛,和这个‘罪’字,我又能去哪里呢?”
我温柔地摸着她扎得规规矩矩的麻花辫,轻声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想,不管是什么,都不是问题,”末了,我说,“或者,你想让谁死,也都不是什么问题。”
未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满脸的挣扎与懵懂,她祖母绿的眼眸像极了清澈的湖泊,一触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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