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顾玉书离开江东那一片世外桃源，竟不忙于北上，他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蜀中。
　　他接下蜀中唐门唐家老夫人生前的最后一桩委托已有一年，眼见唐门本是分崩离析的暴雨与惊雷两支已整合了不少，但总不算是真的了结，如今又接下新案，他却还有这个胆量，赴唐门去讨一件他“应得”的谢礼。
　　顺便，把留置唐门数日蹭饭的小公子——言枢接上了贼船。
　　言枢是一夕先生的关门弟子，其实一夕先生这一生不过也就只收了这两位弟子，只不过不同于顾玉书的少年扬名，言枢则是坐实了生性好动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狡兔三窟，每年能回来给先生磕个头敬杯茶，整个天机阁的弟子都要烧高香。
　　可偏偏这位小公子格外听顾玉书的话，大约是顾玉书游学归来时，言枢正是最粘人的时候，粘不到日理万机的先生，难得的与这位唯一的师兄十分投契。
　　故而当竹酒看到走在茂林修竹掩映间唐家堡主道那条点着街灯的石子路上，公子身后捧着檀木盒子不情不愿的小小少年时，并不是十分惊讶。
　　言枢一掀车帘躺了个仰倒，十五岁的半大少年却还像个孩子，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溜溜的转了两圈，嬉皮笑脸道：“还是师兄会享受，这‘白玉轻辙’是天机阁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一辆马车了，托您的福，我也享受一回，你去哪我去哪，别想赶我回江东受罪。”
　　顾玉书也不理他，径自在他身边落座，笑道：“外阁弟子若是知道你将天机阁的日子比作受罪，当心被君子剑意扎成刺猬。”这么一想，小小的言枢牌刺猬竟有几分可爱，他笑意更深了些，看着将一袭白衣穿的吊儿郎当的师弟，无奈探身为他理了理衣带，好脾气道，“江北不比蜀中，可没有那么多玉盘珍馐招待你，”想了想又道，“况且天机阁无人坐镇，我总归是不放心的。”
　　“只要坐镇的不是你，师傅也不会放心的。”言枢猛地坐直身子，向他道，“师兄你就带我去吧！我从没去过江北，等过了这个秋天，我们刚好一起去燕山看雪！”
　　顾玉书看着这个目光如水的少年，他黑白分明的瞳眸中写满期待希冀，衬得整个人本就秀美灵动的容色熠熠生辉，他本还欲劝解几句，可看雪这两个字像魔障一般奇异的俘获了他，记忆霎时停滞，有凄凄风雪中模糊不清的剪影跃然眼前......看雪？他可曾与谁约定过，去燕山看雪？
　　“师兄...师兄......”顾玉书在言枢一叠声的呼唤中缓过神来，却只见言枢如儿时撒娇一般鼓着腮帮子嘟囔道：“莫要费尽心思找理由了，不带便不带，大不了腊月小爷自己去。”又将那锦盒抱过在怀里，“这宝贝我便不给你了，唐青衫跟我打哑谜说这玩意须得参悟，我就不信你回来前我还参悟不了。”
　　顾玉书哭笑不得，也不理明显负气的师弟，挽起车帘向竹酒道：“驿站不停，北上便是。”
　　言枢一听便乐不可支，只差抱上来亲他一口。顾玉书回身坐到窗边，不着痕迹的婉拒了言枢小公子这一厚礼。

　　言枢虽惯常在言辞上不怎么靠谱，但作为一个同行者却省事的可以，从不在食宿车马上与顾玉书分辨半句，除了寂寞这一条言枢小公子忍不得，总要找点乐子，其他的倒是什么都忍得下。竹酒素来不怎么喜欢照顾人，三个人各行其是倒是和谐得很。
　　虽是如此，江东到江北舟车劳顿也有十余日，眼看到了夙州城，进了城便会有谢家子弟前来接应，可顾玉书不知为何，竟选了夙州城外一家落脚的客栈连住了三四日，江北城门外的客栈只这一家，多是给奔波劳碌却未赶上城门开闭的行脚商落脚用的，陈设素简，少有客人一住便是几日，连掌柜每日见他都要多几眼。顾玉书却很好脾气，对一干人不加掩饰的狐疑目光不置一词，他惯会说话行事，是常年规整出的谦谦君子做派，哪个商家又能不喜这样的客人，故而只好收起满肚子的疑问，更加周到的打点。
　　顾玉书身体不好，一路上却很能忍，但不代表竹酒以及言枢不知道他在忍，如今好容易到了，为什么不肯进城休息。时日一长，竹酒终是忍不住开口相问，玉书却只是笑而不语。
　　次日辰时，城门才开不久，转瞬大雨滂沱，夹道贩卖的小贩匆忙收拾货物，踉踉跄跄的涌向城门。只听“嘭”的一声，一人一马风驰电掣一般自城门外飞驰而来，那是一辆金玉为饰的华贵马车，拉车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疾奔长途，瞬息停止丝毫不带喘气的，一身皮毛更是油光水亮，神骏异常。
　　街头混乱异常，独坐窗边的顾玉书却缓缓执起白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唇边一抹狡黠的浅淡笑意蔓延开来。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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