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濡生

　　胡宇轩每天要比我早上学，因为从三年级开始就有早读课了，我觉得特别酷，就好像是某种特权，只有大孩子才能拥有，所以我急切的希望快快长大，成为有特权的大孩子。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吃冰棒吃糖果时，大人总会强调，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导致我一直心存不甘。
　　一年级上半期结束的寒假，小姨带着我和胡宇轩回了老家，外公家的小院一如记忆中的模样，放下行李，我就围着院子一圈圈的跑，感觉自己像自由的小鸟，恨不得插着翅膀飞上云霄，外公和小姨端出摇摇椅，围在炉火旁，悠闲地聊天，胡宇轩坐在书房，怨念地看着我，一边艰难的从手套中露出手指写他的假期作业。
　　大年三十的时候，姨夫打来电话说学校临时有事来不了，小姨放下电话，一脸失落，但是一会就整理好心情，招呼着我们包饺子，皮是外公擀的，圆圆粗粗的擀面杖，一块块的面坨，在外公的巧手下，一滚，一扯，一张厚薄均匀，圆圆的饺子皮就好了。小姨剁饺子馅，“咚咚咚”富有节奏的声音，像在敲击鼓面。两边都不想错过，我这边晃一下，那边晃一下，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我好奇地盯着外公，外公看我一脸的渴望，无奈地笑。
　　“拿张饺子皮，一边玩去。”
　　我双手郑重地接过饺子皮，上面还沾有些许面粉，捏起来软软的，又有一点弹性，我轻轻的把它拉长再拉长，献宝似的给小姨看，小姨嫌弃地对着我笑，
　　“去叫胡宇轩过来包饺子。”
　　我傻呵呵的应道，放下饺子皮，抹了一手的面粉，屁颠屁颠的跑回卧室，发现胡宇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去，睡着的胡宇轩看起来要温和很多，我偏着头看他的脸，那个时候的我，尚没有高矮胖瘦的概念，自然也没有美丑之分，但隐隐约约觉得，张料凡那样是好看的，白白嫩嫩，让人看了心情都会变好，而胡宇轩，我们的生活交集大部分是他打击我，我打击他，所以在小小的我心中，胡宇轩长得一副猴样，特别是他龇牙咧嘴鄙视我的时候，简直让人恨不得冲上去撕他的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同学都以为，我有一个长得奇丑无比的哥哥，很久以后，胡宇轩知道了哭笑不得，嘴里嘟囔着“我哪有欺负你呀。”当下我觉得良心有点不安，胡宇轩的头埋在厚厚的棉衣里，头发还是像个刺猬一样竖着，但是少了挤眉弄眼的怪表情，看起来顺眼了许多，他的眉毛厚厚的，粗粗的，鼻子高高挺挺，下巴尖尖的，睡着的唇角竟然看起来竟然像是在笑。我回过神了，不好意思地拿有面粉的手拍他，于是换成了手背，他悠悠转醒，皱着眉头凶巴巴的看着我，
　　我怂的退了一步，然后想到自己是得了任务的，于是理直气壮地说“小姨说叫你包饺子。”
　　“不去！”有起床气的胡宇轩很可怕，我为自己刚刚的不好意思而后悔，我拿出沾满面粉的手，看着瞳孔又开始模糊的胡宇轩，突然两巴掌拍在他的脸上，胡宇轩瞬间惊醒，好看的眉毛纠到一团。
　　“你，死，定，了”
　　我光速跑出房间，风一样洗干净手，乖乖在小姨身边站得笔直。听着他在房间里咬牙切齿地叫我的名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吃完晚饭，我们早早地洗漱好，坐在床上，准备看春晚。这是每年的保留节目，乡下对烟火没有什么明令禁止，所有从七点以后，外面就开始陆陆续续有爆竹烟花声，外公家的电视遥控器坏了，要调节目只能在电视上，我们索性把声音开到最大，胡宇轩和外公待在一张床上，我和小姨待在一张床上，听着电视里的歌舞盛会，其实因为年纪小，倒也看不懂什么，魔术杂技表演精彩处，胡宇轩一个翻身，从被子里出来，在床上胡七八糟地舞一通，有唱歌表演时，我不甘示弱，也站出来，在床上乱蹦乱跳，小姨连连求饶。
　　“我的小祖宗们，这床可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我头都晃晕了，你们快坐下。”
　　我们又嘻嘻哈哈一通乱笑，我累得瘫在小姨的肚子上，“咯咯咯”地笑。
　　周围稍微安静一点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了电视的声音，
　　一个短头发的女生，眼睛小小的，没有穿花花绿绿的裙子，一身黑色的衣服，唱着“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声音纯粹而忧伤，舞台上适时打下雨水的幕布，她笑得眯起了眼睛，跟大家挥手。
　　我被吸引住了，侧头问小姨，“小姨，这是谁呀？”
　　“林忆莲，唱歌很好听。”小姨看了一会告诉我，“这首歌叫什么来着，哦《至少还有你》。”
　　我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遍，记住了这首歌。
　　十二点的时候，周围的烟花声已经压过了电视，我和胡宇轩趴在窗台，外面的冰冷和室内的温暖交织在窗户上，形成一层薄雾，我们挤在一团，用手指在上面写字，冰凉有刺激，写了自己的，又去擦对方的，来来回回几次，窗户上弄得乱七八糟。浩瀚盛大的烟花点亮了天空，红的白的蓝的绿的，把整个世界映得如同白昼，我的耳边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胡宇轩凑到我耳边，故意大声说：“陈栩栩，新年快乐！”
　　透过窗户的倒影，我看到坐在床上的外公和小姨，他们看着我们，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一刻，胡宇轩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我被他的快乐感染，傻傻地点头，对着他笑：“胡宇轩，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我们的祝福声一声大过一声，穿过窗户，穿过小院，穿过宇宙，穿过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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