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无双(完)

作者:回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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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云深中箭坠马了?!”信天王爷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伤势如何?”

      “经军医诊断,郡王性命无虞,只是失血过多,需卧床静养。”护军中尉回报道。

      小竹震动,忍不住插口道:“那战况如何?”

      护军中尉道:“郡王负伤落马后,北阳领军沈东风趁势追击。危机关头,幸参军罗鸿挺身而出,指挥若定,击退了北阳军,我军无甚大伤亡。”

      信天王爷顿时宽心。

      护军中尉又道:“不过……不过云之君已到达边关了。”

      一波未平,波澜又起。信天王爷道:“你先退下吧!”

      天气渐凉,已有秋意,清风拂过,偌大的殿中倍觉空荡寂静。小竹垂首,心中泛起阵阵瑟意。思绪飘忽,仿若上月的唇枪舌战言犹在耳,转眼人却已伤。白云深啊,霸气逼人、强悍如他,不知此时又是如何的模样?念及此,心头轻轻一荡。

      “小竹……”信天王爷唤道。

      “王爷。”她立即收敛了心神。

      信天王爷道:“破虏将军岳临一生戎马、身经百战,云之君若是对上了他,会如何?”

      不知为何,心口突然没由来地一窒。尽力稳住心神,小竹问道:“王爷要换将?”

      有所觉察地,信天王爷皱眉,道:“有何不可?!云深近日来屡战不顺,本王不能拿江山基业儿戏。”

      “可是……”

      信天王爷不悦,目光炯炯,直视着她,沉声道:“小竹,你为何总是袒护白云深?”

      倒抽了一口冷气,小竹震惊,“王爷!”她袒护白云深?有吗?一直以来,她坚拒他的拉拢,无视他的威逼利诱,又怎么会袒护他呢?!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了道不同,又岂会相互为谋呢?不可能的!漠然地,她微笑了,不再理会暗地里悄悄悸动的芳心。

      定了定神,小竹平静地道:“王爷,您多虑了。”

      “哦?”信天王爷挑眉,有些疑虑。

      “军无适主,一举可灭之。论战,岳将军虽可破虏,但终究是一介武将,谋略稍逊。而流紫郡王智勇双全,依小竹之见,可与云之君一较高下。”小竹道。

      信天王爷的目光仍停伫在她身上,却沉默不语。

      摒弃心波涟漪,她回复了往日的冷静,无畏地迎向他,道:“小竹并无私心,一切均是以大局为重,请王爷三思。”

      他颔首,仍是无语。小竹识趣地退立一旁缄默。

      “小竹,”信天王爷沉吟些许,道:“你慧质兰心、冰雪聪明,好比昆仑片玉,封你个县主,太委屈了。”

      小竹微怔,未知其意。

      信天王爷又道:“当日,你那一句‘当取天下以谢罪’着实让本王大吃了一惊。只是,以你的才智,若要谋取天下,为父雪耻,原不必屈就于一个县主的。你,为何会做此决定?本王百思不得其解啊!”

      她不禁轻笑,眼中浮现出浓烈的嘲弄。

      他,已经不是第一个质疑的人了。

      “曲小竹,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气韵不凡,不应屈居人下。你效命信天王,怕是别有企图吧!?”

      “曲小竹,你为何投靠信天王爷?是因为李青冥曾效忠于他,还是,天下二分,你没的选择?”

      女子为谋,因为特别而显得可疑,于是每个人都追究她的动机。可是,局势已定、木已成舟,这个答案还有那么重要吗?

      回眸,信天王爷还在等着她的回答。该如何回答呢?他既然有此一问,那单凭“女承父志”四个字是无法敷衍过去的。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告诉他,其实她只是在利用他的双手完成自己的梦想而已?!

      梦想呵,那个,真是……自己的梦想吗?

      “小竹!”对于她的迟疑,信天王爷有些不耐。

      小竹问道:“王爷可知,类似的问题,流紫郡王也曾问过?”

      “哦?”信天王爷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没有答案,”小竹道,“对他而言。”

      他追问道:“那对本王而言呢?”

      “王爷真想知道吗?”

      “怎么?不能说吗?”他反问道。

      小竹摇头,目光流转,思绪游离,幽声道:“时事纷纷,未知何日定乎。若苍天垂怜,山河有望一统,我盼天下尽归他手,以了其愿。”

      信天王爷不解:“这……”

      “这是我娘临终的嘱托。”小竹接口道。就算是嘱托吧!其实当时弥留之际,她已神智不清了,说什么都是无意识的。也正是这样,才会流露出埋藏心底多年的感情、真正的牵挂吧!

      “修竹……”没有防备地,暖意瞬间划过心房,视线不觉模糊一片。原来,并不只是他一厢情愿;原来,自己多年的思念是有回报的。

      “小竹,”良久,信天王爷回神,眼角瞟见小竹悄然退却的背影。

      她止步,面向殿门,任秋风吹干腮边不经意间落下的泪。纵然心有天下,可惜,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无欲无求、忘情忘义,她,做不到!

      “去边关吧!”他道,语声有些凄涩,却伴着豪情万丈,“打下这个天下!”

      终于等到了,良机。

      映着泪痕,她笑得灿烂:“谢王爷。”

      夜,凉。

      温一壶清酒,小竹凭窗而立。

      明日,便要北上了,却辗转难以入眠。

      抬眼,头顶是满天的星斗,密麻而璀璨。触动了往事,想起了绿井的夜晚。

      绿井并不是井。终年春意盎然的幽谷,四面群山环绕,宛如深井。与世隔绝、远离尘嚣的绿井的夜空,星光格外灿烂。

      记得那一年,她第一次入谷的时候,尚未从丧父的哀痛中恢复。夜晚,她爬上屋顶,痴痴地仰望穹苍,繁星闪耀着。身边,有他陪伴。

      那时的他啊,笑得灿若星辰……

      只是,后来,再也不曾见他那么笑过。

      晚风扬起,掠过湖面,水气相溶,瑟瑟凉意袭人心脾。清新中夹杂着淡淡的甜香。

      时已初秋,岫湖之上,夏荷凋零殆尽,徒剩一池残花枯叶。

      香气何来?淡雅中仿佛有种无法抗拒的魅惑,飘浮不定,却叫人迷醉。

      心下猛然警醒,小竹暗觉不妙,立时屏气敛息。旋身滑开,袖风带过,窗户闭上,阻绝凉风迷香。

      几乎同一瞬,一柄利剑已破窗,直刺小竹面门。

      足下轻点,小竹趁势跃起,避过剑锋后,一掌拍向持剑的黑衣蒙面者。

      长剑回转,黑衣人格开掌风,又一剑攻向她胸口要害。

      小竹拧腰,顺着剑势向后翻去,足尖借机踢向黑衣人的脉门。只听“当”,黑衣人吃痛,长剑跌落地上。

      小竹追击,纤纤玉指疾出,拂向黑衣人脖项。方运内劲,却突觉得内息紊乱,指尖无力。

      难道是方才的毒发作了?她心下暗暗叫糟。浴兰轩地处荒僻,侍卫鲜少经过此地,就连侍奉她的婢女也都另居别处。

      黑衣人见状,更是不依不饶。手腕一翻,又一柄精光匕首在握,杀气腾腾而来。

      四肢已酸软无力,小竹只得步步退却。眼见匕首袭来,慌忙间,衣袖一掠,不意地却带起红泥小炉上的酒壶。滚烫的清酒溢洒而出,猝不及防地朝着黑衣人当头泼下。

      “啊——”黑衣人负伤,忍不住低声惨呼。

      是女子的声音!小竹颇感意外。愣神间,“呼啦”一声,窗户忽开又合,黑影闪过,转眼间已没迹夜色中。

      迷香的药力挥散,在她体内四下游走。小竹再也无力强撑,委顿倒地。

      是个女刺客!负伤即退,方向又是东面,看来是又华园中的人。只是,又华园乃是信天后宫,其中莺莺燕燕何其之多,若要搜寻,一时间也无从下手。何况,事情若张扬开了,反而会打草惊蛇,还会弄得人心惶惶。小竹入府已多日,既然一直相安无事,直至今朝方才出手,可见目的只是为了让她明日无法成行。如此,先不管来者何人,就权当方才是梦一场。眼下,顾全大局才是当务之急,不可为小事而乱了方寸。

      明日,北上边关,前路难卜。

      “哆……哆……哆……”轻微而带着迟疑的敲门声传来。

      转眼,已是早晨了。红日高升。

      经过一晚的调息,迷香的药力已退去大半了。仪容略作整理,小竹前去开门。

      “世子……”

      门外的白朗有些无所适从,进退两难。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说,你要……北上了。”

      终究还是放不下,即便是已遍体鳞伤。多年的感情,刻骨铭心。优柔如他,根本无法舍弃。也许,自己真的是太懦弱了吧!

      阳光下,他愈显苍白消瘦。心中有一丝愧疚,小竹侧身,道:“世子请进。”

      他感到受宠若惊。见状,她的心头微有酸意,自己似乎伤他太深了。

      悄然入座,相对两无言。

      “世子到访,所为何事?” 尴尬的沉默后,还是由她打破沉寂。

      前途多凶险,他的心忧如焚,她能体会得到吗?几多惆怅、几多柔情,终化作寥寥数语:“北上路迢迢,你,多珍重。”如果出口挽留,她会为他而留下吗?念头甫现,心下兀自冷笑了,暗嘲自己的天真。“天下大治,千载一时。个人安危何足道!”她曾这么说过。如果连生死安危都可以抛开,那她还会有牵挂吗?曲小竹,她,是不会为任何人而驻足停留的吧?!她的身后,是整个天下啊!

      沏上一盏香茗,小竹道:“有劳世子关心,小竹不敢当。”

      心又在隐隐作痛了。这难道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吗?虚伪的客套,有礼却冷淡。连做朋友都是奢望。为什么?

      抿一口香茶,却只觉得苦涩。这不是酒,但流入愁肠,依旧化作相思泪。

      既然此生无望,那,就言尽于此吧!想着,他起身。

      “世子留步。”

      话一出口,惊异的除了白朗,还有小竹自己。也许是因为亏欠了他太多,才会觉得不舍。

      “小竹为世子抚琴一曲吧。”千言万语无从说,且寄七弦化琴音。

      落座于案前,素手抚上九霄环佩琴,宛转之声自指尖流泻而出,幽冷低沉。

      第一次,为别人抚琴。

      合着琴韵,白朗低吟道:“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曲罢,小竹起身送客。至门口,心念一动,道:“眼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信天王府终非铜墙铁壁,难免会有所疏漏。世子久居府中,应多加小心。”

      白朗未及感动,门已然阖上。

      边境。

      惨惨寒日没,北风卷蓬根。

      临时搭建的军营,简陋却结实,单调的线条勾勒出强硬的气势。

      “县主,郡王正在营中休养。”前来接风的正是甫晋升的将军罗鸿,英姿飒爽,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象征着军中无上权利与威严的帅营,幔帐低垂。

      白云深,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又到见面时,她反而却步了。可笑,曲小竹竟然也会怯场?

      犹豫半晌,她终于掀帘而入。

      榻上,竟空无一人。她愣在当场。

      “我等你很久了,曲小竹。”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自耳边响起。

      猛然回首,她小巧的鼻尖擦过他坚实的胸膛,虽隔着薄衫,却还是引起她一阵心慌。

      跃入眼帘的,是他的伤口,尽管细密地包扎着,但依然有血丝渗出,绵绵不绝,流失着。刹那间,小竹有一种错乱的感觉,仿佛那流失着的,不仅仅是白云深的血,还有,她的——泪。

      手,不自觉地抚上了眼眶,触手却是干燥光滑。

      白云深莫名,不禁失笑。

      她惊醒,倒退两步,忙不迭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不意地,却将他的整张脸庞尽收眼底。

      乍然相逢,恍如隔世。

      “我等你很久了。”他又开口了,语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眼中,是自信满满的笑意。

      顿时,小竹了然,试探道:“你,是故意的?”

      白云深笑得更欢了,道:“我不是说过吗,‘你我还是会合作的,在不久的将来。’如今不是应验了?”

      她指了指伤口,问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爷不肯放人,我只好用苦肉计了。”他淡淡地道。

      小竹冷哼,道:“若是王爷非但没有中计,反而意图换将呢?”

      他笑得暧昧,道:“这,我倒是要多谢你在王爷面前为我美言了。”

      “原来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小竹冷笑,方才的情绪已荡然无存:“郡王真是深谋远虑。只可惜边关万余将士因此命丧沙场,难以瞑目。”

      白云深不以为然,道:“自古成大事者向来不拘小节。”

      她倍感心寒,道:“郡王何止是不拘小节……”

      “我是不择手段。”白云深截口道。

      小竹气结不语。

      他走近,放柔了语音,道:“逝者长已矣。我们何必为了无法挽救的过往而反目呢?况且,若不是我出此下策,王爷又怎会放你来边关呢?大敌当前,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小竹?”

      “好,我们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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