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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世
唐飞短暂二十年的人生中,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虽然,大多数人每年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要在床上或各种休息用的家具上度过,但是唐飞躺着的时间,还是要远远多过其他人的。
他的弟弟唐韵比他小两岁,跟同龄人比显得有些瘦削,但与唐飞一比,都可以称得上是人高马大了。
因为常年病着,唐飞蹿不起个,长不出肉,像一根坚强的豆芽,蜷缩在与身体相比显得略庞大的被褥中,撑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以为,自己会同爷爷一样,在鬼门关悬个十几二十年,留给自己足够多的时间去娶妻生子。他也如愿活到了娶妻的年纪,只是相看的姑娘,不是这出了问题,就是那出了岔子,总是相不成功。
唐飞安慰自己,他这样的病秧子,家里又不肯降低条件,娶妻之路蹉跎也是应该的。
直到有人告诉他,那些个谈着谈着就崩了的人家,全是被唐韵暗中搅和的。
猜忌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发了疯地向着心深处扎根,只需要一丁点的养分,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唐飞临死前的两个月,发现自己的药被换了。他问过爹与继母,也问过大夫和身边伺候的人,得来的是同一个说辞:之前的药吃着不管用,就换一副试试。
唐飞不是第一次换药方了,但是这一次,他的心里,满满都是不安。也许是因为家人闪烁的眼神、吞吐的话语,让他有了不祥之感。
若是以往,他肯定是想着,我是要死了。现在,他依然这样想,但是后面还忍不住再加一句,要被毒死了。
唐老爷突然出了远门,这是击倒唐飞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吃什么吐什么,吐到没得吐了,竟开始吐血了。唐夫人吓得晕了过去,唐韵跪在床脚,不敢碰他,抓着被子大哭起来。
唐飞用力去抓唐韵的手,他想问一问,问一问弟弟,到底是不是你?
他这样一个废人,对唐韵能起到什么威胁?就是娶了亲,能不能生还是两说呢,唐韵至于这样防范他吗?他就是贪心地想要多一个人关心他而已,只是如此而已。
唐飞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他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嘈杂声。
守夜的小厮小虫点了盏灯,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往外望了望,又走到门边开了门,让唐韵进来了。
“哥,你醒了吗?”唐韵轻声道。
唐飞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下,外面的唐韵等不到回答,掀开床帐一看,看到的是哥哥死人一般的脸,以及满身的汗。
唐韵吃了一惊,有些懊悔地想着,早知道该和唐飞通个气的,没想到把人吓成这样。
“没事,哥,就是进了个贼,人已经抓住了。”唐韵忙不迭地安慰道,让小虫把屋里的灯都点亮了,给唐飞换了身干净衣服。
唐飞没有躲,他并不怕死,就是唐韵真的有心害他,他也不怕,就是单纯地伤心、失望罢了。
小虫端了安神汤来,唐飞喝了两口就不肯喝了。唐韵就试探道:“我就留这了?”
唐韵睡觉不太老实,唐老爷不许他同唐飞一起睡,怕练过武的唐韵一个不小心把豆芽菜般的唐飞给戳折了。
唐飞嗯了一声,往里面让了让,唐韵用被子把唐飞盖严实了,合衣躺在床边。
唐韵看了眼外面道:“要熄灯吗?”
唐飞睡觉是一定要熄灯的,唐韵不知他是想继续睡,还是和自己说会话,故而有此一问。
唐飞侧过身,盯着唐韵的脸,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唐韵来的时候穿得整整齐齐的,若是已经睡下,被进贼的动静吵醒,以唐韵的性子,肯定是歇都不穿就会跑出去看热闹的。
唐韵笑道:“反正人也抓住了,我就和你实话说了,是替小真唱了一出引君入瓮。”
唐飞唔了一声,他对这事没什么印象。自醒来,他还没弄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脑子一直乱哄哄的。弟弟跪在床边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怎的现在再见,就如此坦然平静了?
“卫家……”唐飞有意开了个头,卫家最近可倒了血霉了,刚出嫁的二小姐被马匪劫了,未婚夫家正在闹退婚呢。
唐韵嘘了一声,道:“我只帮忙,不多问。反正小真欠了我人情了,哥,你帮我想想,该怎么跟他讨回来?”
唐飞心不在焉道:“你别老欺负人家。”
“要么,要他家嫁个女儿过来。”唐韵兴冲冲道,“我看他们家的二小姐就不错。”
就瞅卫金和那精明样,他的女儿就不会笨到哪去,有这么一位大嫂照顾哥哥,他和爹娘都能省心许多。
唐飞听了,脸白了又青,险些气昏过去。在弟弟眼里,自己就这么不堪,要把失了清白、被退了婚,成了满城笑柄的姑娘说给自己?
唐韵被唐飞的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了?”
“你、你滚!”唐飞拼尽全力挤出这句话,软弱无力地推了唐韵一下。
唐韵顾不得穿鞋,跳下了床,退后了几步。他不知大哥为何突然被气成这样,只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话了,不敢再继续待在这惹唐飞生气,给小虫使了个眼色,拿上鞋子飞快地跑了。
唐飞注意到唐韵最后的那个小动作,抬手制止了小虫上前询问的举动,冷冷道:“你也滚。”
小虫摸不着头脑地点点头,忠诚地执行了命令,退到门外蹲着守夜了。
等到屋里只剩了唐飞一个,他才软绵绵地伏在被上,忍了半天的泪脱眶而出。欺负他要死了,欺负爹不在,就这样对他?
之前十几年好弟弟的样子,竟都是装出来的!装了十几年,实在是烦了,所以故意提出这样羞辱人的建议,就是要气死自己!
不,他不能死,他要耗到爹回来,让他好好地看看,这个好弟弟,还有他的那个好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小飞哥?”卫真不知何时进来了,他是被语无伦次满头大汗的唐韵劝来的,每次唐韵遇到啥想不明白或解决不了的事,第一反应就是来找他。
唐飞抬起头,有些慌乱又有些仇恨地瞪着卫真,瞪得后者一头雾水。
真的是被进贼的动静吓成这样的?也太夸张了,唐韵没有好好地与他解释吗?卫真在心里嘀咕着,试探着又往床边走了一步,道:“怎么了,我也惹着你了?”
“不敢。”唐飞低下头,喘息着吐出这两个字,胡乱抹了抹泪,别过头不去看对方。
卫真在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己最近都做了什么,有什么可能惹到唐飞的地方。
“你是不是哪难受?”卫真又往前走了一步,把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往床里面推了推,顺势握住唐飞的脚,冰凉冰凉的。
唐飞立刻把脚缩了回来,警惕地瞪着卫真。
卫真走到炭盆边,往里面添了些炭,又坐回到墙角,不容唐飞拒绝地拽过他的双脚放在腿上焐着。反正不是自己亲哥,用不着那么客气。
唐飞挣扎了几下,没挣扎开,摊开双手躺着,想像自己是一只案板上动弹不得的鱼,不由悲从中来。不过在卫真看来,唐飞是一个莫名撒气的无赖,还打不得骂不得,真是让人窝火。
亲爹亲娘他都没有这样伺候过呢!卫真愤愤不平地想着。
好不容易把唐飞的脚焐热了,卫真把被子给他盖好,顺着往上一瞅,发现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向下撇着。
“祝你做个噩梦。”卫真小声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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