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妇

　　亲戚间走动完了，接下来便是陈家老太爷同几位老爷在官场上的同僚了。只是这上头真正亲近的倒也没有几户人家，不过是走个场面，蔻娘她们这些小娘子那更是少出去见客的。

　　此间自然也有些例外的，譬如罗老夫人在自个儿寿宴上向陈家举荐的苏家。

　　罗家同陈家有着亲戚情分，时常走动，自然互相帮扶。然而罗家少权势，苏家又是其下门生，天地君亲师，师徒情难灭，既然苏家有这个才干，那么举荐给肯办事的陈家也是好的，总归是三方得利罢了。

　　只是毕竟相处的时间还不很久，陈家同苏家自然不甚亲近，这时候难免还要靠罗家在中间牵线搭桥呢。

　　因此虽说年后时蔻娘她们已是由大夫人领着往罗家走动了一趟，但到了苏家夫人上门的时候，罗家到底还是叫罗大夫人也相伴而来了。

　　既然有心相处，那么自然是要拿出些姿态来的。或许正如蔻娘从前所想的同辈而交，长辈间各有各的考量，心思也深，想要真正儿亲昵起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因此还是要同下一辈里入手了。

　　幸好两边的孩子各有出彩的，身上也都没甚么富家子弟自恃自傲的态度，相处起来倒也没有谁要迁就谁的，因此也还算和睦。

　　苏夫人带了膝下两儿，罗大夫人那边儿就领了罗子介同如今家里唯一剩下的罗七娘子来了。

　　郎君们自然是要打发给陈端陈翊他们的，至于罗七娘子么，蔻娘她们姐妹们便实在是少不得要走上这一回儿了。

　　听得祖母那里派人来唤，虽是有客上门，但毕竟有一位舅母在，蔻娘转了转眼，略微思索，倒也不打算特意换过新衣了，虽是要打扮，但若太过刻意反而显得两家生疏呢。

　　因此匆匆打量一眼自个儿身上七成新的衣裳，没挑出甚么不当的地方，蔻娘便叫鸣佩重新给她挽了个齐整些的发髻，再多簪上几支簪子，觉着不失礼数了，便直直起身往祖母罗氏那里去了。

　　蔻娘来的不早也不晚，也就是蕙娘芷娘两个来的比她早些，只是她们两个刚定下亲事，又知道一切均是倚仗祖母的，更何况祖母也能教她们更多东西，因此这阵子一直是有心侍奉，来的早些倒也是常事了。

　　见妹妹进来，姐妹两个虽是想上前相迎，但毕竟还顾忌有客人在，便生生按捺住了，面上却是笑吟吟的，朝蔻娘递过去一个眼神儿。

　　蔻娘亦是一挑眉眼，面上带上了几分笑意。她不经意的微微颔首，动作的幅度很小，真要叫人看去，不过也就是觉得她发间簪上的珠子轻轻摇晃了一二罢了，只两位姐姐却明白妹妹这是在回应呢，当下又抿出些笑意来。

　　蔻娘缓缓上前，屈膝向罗氏请了个安。罗氏爽快的唤她起来，又道：“去见一见你罗家舅母同苏家夫人，还有你妹妹呢。”

　　罗大舅母生的丰腴，叫人瞧着很有些富态，或许也带了些福态。她对陈家的娘子郎君们向来是不错的，蔻娘也一向因她这副长相同一贯的作风觉着罗家大舅母可亲。

　　两方都是好相处的，现下相见当然也没甚么不妥的。罗大夫人见蔻娘规规矩矩的请安，嘴边噙了笑意：“蔻娘快起来罢。”说罢，还顺手拉了蔻娘一把。

　　蔻娘受祖母教养大的，自然知道贵妇们最不喜欢娘子们扭捏作态，大大方方的才是最好，因此也没甚么受宠若惊的样子，只是浅笑着谢过了罗大夫人的一番好意，果然见这位舅母脸上的笑意愈盛。

　　若说罗大夫人是有福气的长相，那么坐在她边上的苏夫人便是美态了。蔻娘犹记得头一次见的时候这位夫人心中的惊讶，又想起先前蕊娘对苏夫人的论述，心下暗暗发笑，面上却不显，尊尊敬敬的也道了安：“蔻娘见过苏夫人。”

　　说巧也真是巧呢，蔻娘出来的随意，发上的簪子也是随手挑了簪上的，并未格外留心。毕竟这阵子父亲母亲，哪怕是兄长呢，都给她添了不少的钗环，因此要叫她一一记得出处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是瞧见了就戴出来罢了。

　　但事情却真就有这么凑巧呢，她随意摸来的簪子里却正好有一支是苏夫人当初送她的见面礼中的。

　　蔻娘记不清楚，自然不以为意。但在苏夫人看来，却是蔻娘以示亲近的表现，她本就温婉，此时因着那支簪子，便更是和善了许多，执了蔻娘的手道：“这簪子果然很配五娘子，光华流转，不负美貌呢。”

　　这就是读过书的好处了，蔻娘听苏夫人说起话来很是文雅，又听她温婉和善，倒与教导她的温先生有几分相似，不免更觉亲近。

　　蔻娘开始虽不解苏夫人行事，但听她这一言立时也明白过来，心里也多少记些起来，但一时还拿不准是哪一支，又怕自己弄混了反而不妥，也就并未特意指出来，只是道：“蔻娘俗人之姿，到底还是夫人的眼光太好，才能衬得蔻娘美貌，只是终究不及夫人天成。”

　　再是念过书的，举止作态是文雅了，但心里未必就不喜欢他人奉承的，更何况蔻娘一言一行本就先得了苏夫人些许好感呢。

　　苏夫人当下便轻笑起来，更是不吝惜那几句好话，直接对着罗氏道：“老夫人实在是教导有方，小娘子们美貌不说，却还是个顶个的出彩，实在叫我心里头羡慕。”

　　话是好话，也是有奉承的意思，但苏夫人却也是真真切切的有些羡慕，她膝下两子却无女儿，多少有些眼热别人家的小娘子，因此现下拉住蔻娘倒也有些不愿意放了。

　　“她们小小人儿，当不得这诸多赞誉。”罗氏看了孙女们一眼，淡淡道。只是这语气虽淡，表情里却实在是欢喜的。到底是自己家的孩子，听别人夸赞总是开心的。

　　蔻娘见过了两位长辈，便又看向坐在一边儿的小表妹，她们两个是同辈的，罗七娘又比她小，自然不需要她多礼。因此只是罗七娘子起身，两人行了一个平辈间的礼，便亲亲热热的执着手说起话来。

　　这边儿只有女眷，至于那三位来做客的郎君么，大抵是被哥哥们带走了罢。蔻娘心下思忖着，嘴上却是舌灿莲花，哄着这位表妹。

　　“姑母瞧，”罗大夫人这个做伯母的倒也挺喜欢这个小侄女儿，见她们表姐妹间聊的很来，便转头唤了罗氏一声，“我们七娘子到底还是和姐姐们玩的好呢。”

　　罗氏应了一声，又开口道：“到底家里独她一个，还是无聊了些。往后她若是得空，便叫她来这儿同她表姐妹们玩儿罢。”

　　罗大夫人自然笑着谢过，罗氏便也道：“我到底是她姑祖母，留她住几日又有甚么不成的？”

　　罗氏并不是个太喜欢把亲戚名头拿出来说的，尤其是不喜欢对着自己娘家说，因为没甚么必要，还容易叫娘家人以为她是倚老卖老。也正是因她难得说，在场众人便都知道她不是光作客气，而是做了真心话儿的。

　　罗氏都应下了，蔻娘她们自然是万般应好的。说实在的，罗七娘子比她们小，虽然同姐姐们也能相处，但到底还是更喜欢年纪相仿些的葭娘同萦娘。她若要留下来，其实真麻烦的还不是她们姐妹几个。

　　罗七娘又是大家出身，虽然是娇宠惯了，也的确曾不懂事，欺负过葭娘同萦娘，但娇宠自然不比骄纵。更何况还有蔻娘她们这些做姐姐的在一旁盯着，自然不会光看着妹妹们受委屈，虽不说她们为长的要欺负客居的表妹，但治一治她的小性子总是不成问题的。

　　一来祖母已然是应下了，二来么，罗七娘子虽是得宠，但也还没被纵容到听不进话的地步，这几个做表姐的又自恃管的住她。

　　因此蔻娘她们都不很放在心里，也不担忧罗七娘住在家里会否有甚么不便之处，反而直接向祖母提议道：“祖母既然心疼表妹，索性今儿便留表妹下来，咱们留她住几日罢。”

　　罗七娘毕竟要叫祖母一声姑祖母，她们姐妹们自有默契，虽然不曾商议过，但光想也知道，她们若能同祖母的娘家人亲近，祖母必定是欢喜的。因此，思前想后的，姐妹们也并未过多思虑，便直提了出来。

　　大抵是有了先例，罗七娘对这几位表姐多少有些怵，便拉住晚来的葭娘同萦娘，娇俏的歪了歪头：“七娘要跟六表姐和七表妹一起睡。”

　　罗氏原先只是一说，并不曾真想着立时便要把罗七娘留下来的，此时见她仿佛很犹豫，也知道是孩子心性，一时做不得数的，便笑着说了蔻娘她们几句：“你们舅祖母可是宝贝这孩子了，好歹给她说一声，有个准备，若是立时把这孩子扣在这儿了，我还怕你们舅祖母要上门来找我呢。”

　　作为带罗七娘出来的长辈，罗大夫人此时便开口了：“七娘虽然娇俏可人，但到底也小，孩子心气喜欢闹腾，在家就总说没有姐妹陪着玩儿，很不欢喜的样子。母亲可是心疼她呢，姑母若能把这妮子留下来反而是安了母亲的心，哪里有甚么不好的呢。”

　　既然两方都同意，罗氏自然再无话说，便慈祥笑道：“那我这一回便夺嫂子所爱了。”

　　一边也知道时日还早，不必急着给罗七娘收拾住处，她刚刚又说了想同两个小孙女一起住的，心里大概有了主张，便同身边的李妈妈吩咐了几句，又朝着蔻娘她们道：“你们先带七娘去玩儿罢。”

　　蕙娘也知道接下来便没她们甚么事儿了，又因为她最长，当下便起身应好，又打了包票说是会好生照顾妹妹们，这才带着她们下去了。

　　自定亲以来，这个孙女便沉稳了不少，罗氏微微点头，觉着近日里的调教算是没白费，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少不得略微琢磨往后再又教她些甚么好，才能调一调她的性子，失神片刻便也回转过来，继而同两位小辈笑言起来。

　　既有客来，那自然是要好好待客的。虽说罗七娘更情愿同葭娘萦娘一道儿玩，但蔻娘她们也不可能就这样把她丢给两个妹妹的，更怕她们三个年岁小脾气大，待在一处少不得要拌嘴儿，因此更是要跟着她们一起的。不说别的，最起码她们吵嘴的时候能主持个公道不是。

　　但蔻娘她们那里又没有葭娘她们喜欢的小玩意儿，因此斟酌再三，到底只好腆着脸跟着妹妹们一道儿往葭娘的漱玉堂去。

　　从蕙娘到蔻娘都觉着自己年岁大了，不很愿意陪葭娘她们玩那些小玩意了，再说了，也不是哄小孩子，罗七娘葭娘萦娘她们也不算太小，若是觉着姐姐们无心陪她们玩反而只是糊弄的话还要不开心的，可蔻娘她们又不能正正经经的跟妹妹们计较不是。

　　这让也不是，不让妹妹们又不满意，因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陪着她们一道儿呢。更何况人家还不一定情愿跟她们一道儿玩儿呢，被管着哪里有自己玩儿爽快，这点自知之明蔻娘她们还是有的。因此，都只是寻了坐处，姐妹几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蕙娘同芷娘前些时候已经为了花样子的事特地谢过蔻娘了，甚至还叫身边的丫鬟给她送了些东西去的，如今绣品送出去了，又得了未来婆家的好话儿，好处都占了不少了，她们自然想着再多说两句谢。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蔻娘凭心而论也不觉着自己做了甚么，因此便推脱而不受姐姐们的话：“姐姐们早已谢过我很多回了，并不是甚么大事儿，哪里就值当这样了？再说了，我倒还有许多东西要向二姐姐同三姐姐学的呢。”

　　花样子固然是她擅长，可这绣工到底还是蕙娘同芷娘占魁首。蔻娘最近也的确是帮着家里人缝制衣裳，在这上头也当真是有些技法要请教的。她虽不指望绣的十分出彩，但能尽善尽美一点多少也是好的。

　　蔻娘她们姐妹都挤在内室里，人未免有些多了，因此各自的侍婢都在外头等着，若非主子们唤，她们是不会轻易进来的。

　　蔻娘这里刚说了几句话，便见鸣佩在那儿探头探脑的，不免觉着有些好笑，招她过来直直问道：“这是怎么了？”

　　鸣佩见几位小娘子在另一边闹得开心，便轻声言道：“郎君派了身边小厮过来呢。”她们口里的郎君自然就是三郎陈翊了。

　　蔻娘一边应声，一边蹙眉，又笑道：“倒也是难得了。说罢，哥哥倒吩咐了甚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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