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星

　　Chapter 19

　　我的朋友其实并不多——我说的是那种真的可以掏心掏肺的朋友，林川越应该算一个。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实而纯粹的。
　　我想我是做了一个有史以来最最可怕的噩梦。梦中，林川越和我喜欢了很多很多年的男生——顾易南在一起了。他们站在我的面前，十指相扣。顾易南的眼中没有我，他看着身边的林川越，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幸福，好像拥有了全世界的美好。而她，看着我，眼中有挑衅，有洋洋得意，然后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然后他们从我的身边走过，身边的胡缅勉怀里搂着一个女孩，怜悯地看着我，但他同样脚步不停地从我身边走过。好像我只是所有人眼中不起眼而毫无价值的过客，他们甚至都不愿意为我稍稍停留片刻，看我一眼。
　　我回头看他们的背影，一高一低，纤细和修长，是那么的般配。我蹲下身，眼泪像是除却了阀门一般汹涌地奔腾而出，而心中一阵又一阵揪紧的抽痛。

　　我是被脸上阳光的酥痒与温热唤醒的。睁眼是大片侵占视野的敞亮。
　　视野慢慢清晰，浮现出林川良清晰的身影与眉眼。
　　“起床了，小懒猪。”他笑。
　　我这才发现房间里的装修摆设都带着一点陌生，记忆随之涌上脑海，我想起来，前一天晚上我死活赖在这里，不肯回去，林川良无奈，只好让保姆收拾出来客房给我住。
　　随之而来的是更早的记忆，和逐渐消退的梦境渐渐重合的可怕回忆。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紧绷绷的束缚和火辣辣的疼痛，以及眼皮的沉重和酸痛——这一切都是彻夜流泪的后遗症。
　　林川良立在落地窗前，撩着帘子看外面已然明亮的天光，清晨柔软的淡金色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周身一片柔和的光晕，他的面容一片温柔的亮色。
　　我突然心中一动，几乎是脱口而出，“林川良，做我男朋友吧。”
　　林川良的身体一僵，然后缓缓转过身来，他对着我的眼睛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些复杂的神色，面上是无可奈何，“小婕，我会当真的。”声音柔和得让我忍不住想哭。
　　我用劲点了点头，生怕一开口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林川良看了我很久，叹了口气，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先起床吧，第一天上学，别迟到了。”
　　我吸吸鼻子，看着他微笑着转身，然后出门。
　　门板“咔”的一声轻轻合上，满室又恢复了只余我一人的寂静。泪水眼看着又有蔓延的踪影，我赶紧抹了一把脸，捞起地上的衣服穿起来。
　　偶像剧和狗血言情小说告诉我们，要想忘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川良心中是不是还有着陶翎姐姐，但至少，不会有我。让他帮我疗伤，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不会再多一个被伤害的人。

　　我踏下车子，习惯性的在下车的时候就和林川良分别，和他挥了挥手，便打算往前走，一双温暖干燥的手却突然握住我的。
　　我惊讶地抬头，望入林川良漆黑如墨双眸。
　　——他一直握着我的手直到看到学校周围的值周老师，却依旧站在我身边和我并肩前行。
　　“林川良……”这样暧昧的气氛让我很不适应。
　　“小婕，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现在，我都是你男朋友，情侣就该有情侣的样子。”
　　我一直觉得和很笨的人讲话是一件特别讨厌的事情，现在才发现和太聪明的人讲话也并不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我说过，我会当真，所以你已经没有机会再反悔。”他的声音不复以往的轻柔随和，而带上了让我感到有些陌生的冷静和坚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有些闷闷地发堵。才短短片刻，心中就漫天盖地的后悔。我有些茫然地前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一次做了一件愚蠢的错事——似乎，从一切的一切，从最开始的时候，我就一直自以为是地在犯一些愚不可及的错。
　　我和林川良在大厅公告栏看了我所在的新班级，便分了手朝各自所在的教学楼走去。
　　——高二（7）班，正对面便是顾易南所在的高二（3）班。
　　——顾易南，我想起这个名字，有些黯然地往楼上走。他的面容，清晰到眉眼的每一个细小的弧度都历历在目。脑中的回忆很是混乱，时而他是望着林川越灿烂的笑，时而是面向着我那样悲伤而怜悯的注视；我发现我竟分不清，梦和现实，同样不能够明确的，还有究竟怎样一个顾易南，让我胸腔中跳动的那个器官，感到更加无法忍受的疼痛。
　　习惯性地找了最后的位置坐下，抱着书包观察新的同学。托关系进的班级虽然不是顾易南所在的重点班，却也是普通班中最好的那个。同班的同学一个个看起来都是整洁清爽，似乎班风会很不错。几乎每个人在班里都有一两个之前就认识或是脸熟的同学，很容易就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起天来。若说真有什么美中不足，或许就是格格不入的我了。一眼望去，脸孔都是陌生而冷然。
　　我透过窗子远远地看向对面。
　　我视力很好，可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也望不进三班的窗户，只能隐约看到三班门口的走廊上人影绰绰，人群间隙，只能看到窗内教室里闪动的模糊人影。
　　我下意识地勾勒着心中那个人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所想。即使心中再痛，我也没有办法一时片刻割舍——关注顾易南早就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新班主任是个大学毕业才五年的年轻女老师，温温柔柔的，对我也十分和气，让我再一次松了一口气。我能够感受到，心中那根弦已经细弱得颤颤巍巍，再禁不起一点的打压和否定。
　　新的学期，我如同校长在开学典礼的讲话上所说的，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新同学很好相处，同桌赵甜甜是个十分有意思的女生，我们很快打成了一片。甜甜读书很用功，却不是书呆子，课间我们时常打闹着，聊聊小八卦。日子好像回到了小学，顾易南还未出现的时候，简单而快乐。只是现在的我，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因为心中住了一个人而常常多愁善感。
　　这天下课，甜甜掏出小巧的手机给我看桌面上的照片——笑得清甜可人的甜甜身旁，是一个清秀俊朗的男生。
　　我惊讶地看向甜甜，“你男朋友？”
　　甜甜笑得灿烂，“嗯！他叫张烨琦，是外中的，我们初二就在一起了，昨天我生日，他包了一辆车，带我去海边玩，你看这个。”
　　她翻出一张照片：海滩上，是用红色的蜡烛围出的大大的心形，中间是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旁边用白色贝壳拼出大大的“甜甜，生日快乐！”的字样，心形蜡烛后面，一个男生张大手臂看着镜头，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真有心。”我羡慕道。有些东西无关美丑、无关入时落后，只关乎人心，人的用心。那就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染料，可以将哪怕一文不值的东西，也轻易渲染上连城的价值。
　　“嗯。”甜甜甜蜜地笑道，“他还特地找了那儿的，先前只送了我一束花，然后将我的眼睛蒙上，抱着我上了那边沙滩上最高的石头，”她笑笑，“他跳下去时还摔了一跤呢，你看，膝盖上都是血。”她灵动的大眼睛中满是心疼。
　　我拍拍她的手背，“真羡慕你呐！要是有男生对我那么好我一定要嫁给他！”
　　甜甜眸中满是幸福的色彩，“其实很俗套啦……”
　　我看着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幸福的小女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够了啊，你，多浪漫多有心呐！”
　　她笑着抓着我的手，“羡慕啊？羡慕的话让林川良也这样给你过啊！”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呃，林川良……”
　　她撇撇嘴，“得了吧，现在全校还有谁不知道呐！你也不看看你们两知名度有多高！一个校草级帅哥，一个霸气一姐！更何况你们两还天天牵着手从青烨路走到学校旁边！”
　　我愣愣地看着她，脑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么说，顾易南也知道了？
　　顾易南！又是顾易南！我用力拍拍头，安于婕啊安于婕，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甜甜似乎理解错了我的动作，将小脸凑过来装作生气地看着我，“安于婕，你给我老实交代，要不是我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你永远不打算告诉我？喂喂，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呐！”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突然有一种想要倾诉一切的愿望，正欲开口，上课铃却突然响起。
　　其实这个年龄的女生都应该是和闺蜜无话不谈的吧，只是我孤单太久了，唯一一个朋友——林川越也离开了，以至于早已习惯了关住自己的心房，将所有的心事和情绪，都牢牢地锁在自己的世界中，不会泄露，自然也不会因此遭到伤害。这样的我，是多么孤单而脆弱的孩子。
　　这个念头像是一个小小的线头向外牵连，随着杂七杂八的外表纾解，我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那么孤独寂寞地活了那么多年。或许是因为从前我还有顾易南，他的存在足以满满的填充我心中所有的空档，以至于察觉不到其他朋友的缺失，而现在我连这个可以仰望的人都没有了，像是心中占最大位置的充填物一下子被生硬地扯出，显得周围那些空白是那么触目惊心的荒芜，将此时此刻这种孤单的感觉渲染衬托得格外强烈。
　　甜甜看我欲言又止，便将一本本子推了过来，示意我有话可以写在上面。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小学时，自从出现了顾易南，右右为了保持所谓的淑女形象，和我之间一直是用纸条联络，而上面的内容99%都是在抱怨她那样端着有多累。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翻到手机联系人中胡缅勉的电话，发了条短信给他，
　　“你还记得赵莹右吗？”
　　没几秒他便回了，“那谁啊？”
　　“小学的时候我的同桌啊！”
　　“= = 真有这号人吗？”
　　“一年级的时候你还被她抓花过脸。”
　　我刚要发出去，一条短信就跳了进来，“安小猪，你是不是做梦呢，顾易南也说没这个人，我俩可是做你后面的。”
　　我愣愣地看着短信，突然为右右感到悲哀，她那么辛苦地改变自己的本性，硬是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所谓淑女，可是那个她为之改变的人却对她没有丝毫的印象。
　　一个未读短信的提醒冒了出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刚刚那条短信发出。
　　我打开新短信，
　　“哦，是那个疯女人啊，顾易南来了之后这人好像就不见了？我从二年级起就对她没什么印象了，后来转学了？”
　　手机屏幕一点点暗下去，变得一片漆黑。
　　光滑的手机屏幕上倒映着我的脸。
　　我看着反光中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五官，那双望着屏幕的眸中有种仿佛坍塌了一切的空洞茫然。心中有一缕一缕的悲哀在丝丝蔓延开来。
　　从二年级到小学毕业，右右用了整整四年时间。
　　从六年级到上个学期为止，我也用了整整四年时间。
　　我们用尽了力气，去改变原本的自己，只是为了让那个人能够多看我们一眼。
　　子曰：“本性难移。”我们却选择了与性格中最根本的东西背道而驰，用漫长的时光，将自己雕琢成一个陌生的人。
　　可是结果呢？
　　顾易南的眼中，或许从来没有出现过右右这个人，而我——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大滴大滴地砸在冰凉的屏幕上。
　　我用力一吸鼻子，狠狠地将脸埋在袖子中擦拭。
　　高二以来，我第一次没有乖乖听老师的话，第一次翘了课。
　　上午的第三节课，偌大的操场空无一人。
　　我坐在灌木丛后的泥土上，环着膝盖，将脸埋在手臂中无声地、用力地哭泣。
　　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里哭。
　　自从遇到了顾易南，我经历了太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喜欢一个男生，
　　第一次去酒吧，
　　第一次抽烟，
　　第一次打群架，
　　……
　　第一次哭得声嘶力竭，
　　第一次为一个人发呆到天亮，
　　第一次感觉心痛得像是不能呼吸，
　　……
　　他是我生命中出现的第一簇火光，让我燃烧，让我沸腾，让我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
　　然后，烧得外焦里嫩、痛彻心扉。
　　人们常说“相见恨晚”，我却恨遇见他太早——
　　他太早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在那样一个容易动心的年龄，当我还不明白喜欢为何物，爱为何物时，便用一个背影轻而易举地住进了我的心里的人，一天一天，在那里播种开花，将朦胧的好感抽丝剥茧，化成血液，融入我的整个心房。
　　而老天在这不早不晚的时候，当我对他的爱恋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时，却让我蓦然清醒，发觉长久以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自己一直都和右右一样，只是那个人生命中路过的甲乙丙丁。
　　梦太甜，醒来时，心便痛得难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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