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

　　一，
　　聂君竹一手拉着公交车上的吊环，一手插在外套兜里，下意识地在拥挤的乘人中间绷直着身子，冬日公车上暖烘烘、诸味陈杂的气流和高低错落的女人小孩儿话音里，面无表情，车窗外视野里依然是一片阴霾暗淡的天光。

　　心里烦躁，有隐约的怒气，轻飘飘的无着无落，她习惯性地忽略，想着是不是要提前一站下车，在超市买些新鲜的蔬菜瓜果，还有巧克力，酸奶也需要储备些。

　　这个时候，超市里总是热闹的，人们急急忙忙地进行采购，或者步子不紧不慢，仔细在两样类似的东西中作着比较，总使人觉着有温暖的烟火气儿，那是生活可爱的一部分。

　　这样想着，聂君竹目光从远方的天空收回，掠过近旁的人们，走路的姿态，衣服，发型，表情，像是观看舞台剧，群像百态，真实可触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又遥远疏离各成小世界。态度漫不经心又小心翼翼。

　　公交车又一次停靠再启动，聂君竹被人挤来挤去推搡着变换了好几个姿势这才站定。侧头一瞥，身边换成了一个小男孩儿，高出她腰部一段位置。也许是被现下电视各种亲子综艺刷屏影响，或者是大人对小孩自然的心理优势，趁着心底一股要拥抱人间烟火的冲劲儿，她有些肆无忌惮，一眼一眼瞄着小孩儿，觉得这个小胖子圆鼓鼓的脸很有喜感，跟她最近刚看的一部电影中的某个被网上一波大龄男女追捧的萌娃有点像，偏偏绷着脸，表情给人感觉严肃又深沉。

　　这小孩儿上身哑光面料的棉服，蓝紫红大块波普，下半身黑色牛仔裤，脚上光亮的圆头系带短靴，聂君竹看着心下觉得这小胖子很有些果敢嚣张的气质。自顾自乐得地想笑，回转过头翘起了嘴角。余光一扫，小胖子果然不再是目不斜视，一派毫无所觉，或者说她看任她看的高冷范儿，而是微微侧仰起头，目光上下一遛，嘴唇抿起，表情又严肃了些。

　　聂君竹诡异地自得又好笑，在心里默默写了一句日记，今天晚上回家路上遇见个很可爱的小胖子。感觉到小孩儿视线愈发警惕疑惑，才终于从莫名的怪阿姨模式回归正常，转而分析反思自己行为心理的动因，一边努力朝着小胖子释放善意，微笑，真诚地微笑。小胖子抿嘴挑眉，聂君竹表示心痒想捏他的脸，小胖子坚定地转头继续目视前方。

　　两站地过去，小孩儿还是岿然不动自带气场，周围没有看顾的大人。聂君竹有些好奇，有些担忧，看了看四周的人，似乎没有看起来和身边这孩子关系紧密，默默关注着的。聂君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舒服了，说是为着那孩子也不至于，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再尊老爱幼也用不着自己这个人家眼中可能的怪阿姨出头送温暖啊，或者就是看不惯连小孩子都一身孤单的都不吵闹烦人了。聂君竹觉得自己情绪又周期性低落了，这会儿懒得管控臆想和脑洞，以及似是而非的思维混战。马上要下车了，整整背包，往车门处挤了两步，不愿再看那孩子，聂君竹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心里烦躁得不行。

　　车慢慢停稳，聂君竹突然感觉到右侧衣服被拽了一下，余光扫去，是小孩儿，身矬手短，被大人围着，没个扶着的地儿，看看他周侧身高马大的成年汉子和妆容艳丽，挎着鼓鼓囊囊购物袋的大妈，聂君竹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虚虚环住小孩儿的肩膀，那孩子似有所觉，歪了歪头又往她这侧靠了靠。聂君竹觉得心情一下好了很多，她觉得自己真是寂寞得都想拐个小孩子来养了，比动物容易沟通，再说同为人类习性也大致一样，不必另外为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操心。

　　当然，她知道这种想法也只能是一时想法，还是外出玩两天来场不负责任的艳遇比较靠谱。

　　感觉天已经黑了很久，可下了车抬起手腕一看，还不到六点半。这是吃晚饭的时间，百货大楼一侧的巷子里各种吃食小摊，寒风打着卷儿呼啸而过，还是掩不了食物的香气，油烟气和热闹的人气儿。聂君竹看到了卖烤红薯的一个摊子，立在寒风中思考两秒后还是决定先进地下超市完成计划好的采购。掀开厚厚的门帘进了楼里，暖乎气儿，喧嚣人声，热烈的歌曲循环播放着应景儿。聂君竹觉得心情又好了一点，即使热闹是别人的，旁观也心里熨帖。

　　拉着购物篮，聂君竹随着人流四处晃荡，这个超市她常来可总也懒得记一下平面图，每次晃来晃去争取不错过一个商品分区，目光扫过一栏一览满满当当的货品架，然后惊喜地发现自己之前忘记添加在购物清单上的东西。中途换了一辆购物车，看着里面一堆很有些体积分量的东西，聂君竹表示很满足。

　　使用中的收银台每处都是一排长队，正百无聊赖着，旁边有小孩子脆生生地喊妈妈，也没在意。不过入耳的声音愈发显出慌张焦急，聂君竹抬眼扫了一圈，看见了那个公交车上的小孩儿。他们是一块儿下车来着，这会儿也在超市，之前是有大人一起带着？倒是没发现。然后下一秒，她眼见那小孩儿在隔壁收银台胖脸瞬间垮了，一只胖嘟嘟的手颤巍巍朝向她这边，一只手里拎着一桶奶，直喊道：“妈妈，你怎么在那边啊？妈妈，你怎么没在我身边啊？”聂君竹前后左右看看，发现前后左右的人都用谴责的眼光看着自己，愣了。她愣怔着看那小胖子腾挪转移过来这边，然后一手拉住了她右身侧的衣摆。

　　聂君竹心脏短促地一颤一跳，低头认真看那萍水相逢小孩儿扬起的小脸，颇有些惊奇，心里不自觉研判着他的五官，眉清淡修长，眼睛杏圆清透，鼻梁还没立起来线条柔和圆润，菱角小嘴，她觉得这会儿这孩子真是一点也没有之前霸气范儿了，可怜兮兮的，倔强地特别脆弱。但是，这小胖子怎么会冲着自己这张一看跟他没半点血缘关系的脸喊妈妈的，嗯，为什么，难道可怜见儿的，这孩子是个傻子吗？

　　聂君竹先前还为自己奇异的浮想联翩自省，现在，她觉得这世界颇有些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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