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空灵（秦方）

　　方木开着巡逻车——一辆黑色的大众，看上去和普通车辆没什么区别，但是他知道车里放着警报器，一旦响声夹杂着跃动的红光而起，那便是速度的较量。
　　先不说方木开车技术有多好，他在大学就拿到了驾照，年头还是有的，而且还是在警局工作。怎么说？就是以后不当警察了还能去医院开救护车。

　　从警局出来已经一点多，正巧赶上下午的上班高峰，被堵在高架上堵了一会儿，约莫半个小时左右上了绕城高速才顺畅很多。
　　国道周围的警戒线十分显眼，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那抹亮黄色。但让方木感到诧异的，是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的凯雷德。
　　方木对车没什么讲究，老实说他对其他的东西也都没什么讲究，他的重心在工作，整条人生的轨迹都被判案两个字给穿透了。所以当他站在这辆车前时，饶是用他一米八一的个头看过去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大”。车的高度接近两米，长度超过五米，宽度更是突破了两米，真的是丝毫不愧对它“坦克”的外号，车身册面七处镀铬件使整车光芒四射，霸气中还透露着那么点骚气,耀武扬威的在冬日略冷的阳光下低调的张扬着。
　　有如它主人的气势，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势，与生俱来的侵略感。

　　踟躇了一会儿，方木五指在方向盘上磨搓着，吃不准秦明的意思，打心眼里要对即将面临的面瘫脸有些抵触，倒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矛盾和尴尬。不管是谁，天天看着一张有事没事就怼你的婆婆脸，就是钢铁做的也会不自觉的对这人生出抵触感吧？
　　但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有些事情逃避是没办法解决的。方木认命的叹了口气，拔了钥匙开门下车。

　　案发现场在国道一边的树林里，走了十几米才隐约听见人声，又走了几步才看见人影。秦明不是一个人来的，韩应站在他旁边，正低头说着什么。秦明站在对侧安静的听着，时不时出声发表一下意见。似乎是听见了陌生的脚步声，秦明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方木走过来，眯了一下眼睛又迅速把脸瞥过去。
　　“国道周围能调出来的摄像都已经截取了，但是并没有发现可疑车辆，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特意避开了国道周围的摄像头，进入了一个我们无法观察到的死角，这个人对国道周围的环境很熟悉，活动范围、工作范围、生活范围……极有可能有一到两个在抛尸地点附近。国道附近有几家场子，不如我们先派人去查？秦科长你看怎么样？……秦科长？”

　　韩应见他半天没反应，秦明又忽然抬头往边上看了一眼，韩应不由的跟着看过去，发现是新来的方警官心中更是欣喜，方木名号他是听过的，韩应在绿藤市警视厅也有那么几个老友，平时听那几个老不正经的吹嘘这个心理画像师他就觉得有趣，老早就想见一面了。得知方木被调来龙番他也很是高兴，毕竟这年头有天赋，努力，又很敬业的年轻人真的不多了。
　　没顾得上秦明不太好看的面色，韩应笑着伸出手拍了一下方木的肩膀，“你怎么也来了？”

　　日前方木在警局已经混了个脸熟，又打着天上有地下无的称号被林涛和李大宝轮番吹嘘了遍，现在整个龙番市警局没人不知道他的，就连门口保安大叔养的那条大黄狗见到他都只嗷呜嗷呜的摇尾巴，要知道大黄那可是龙番狗中一霸，局里养的好几条警犬都没它凶，那几条可都是上面拨下来的，先前都是当过军犬的，战功赫赫，好几条都是黑背呢！也没少被大黄这个地头蛇打压，新来的两条脑门上都少搓毛，不知道的还以为秃噜成了地中海，整个一中年狗生之烦恼。
　　而刑警队对方木，那简直就是把他当成老大来看，林涛这个正牌队长都没这待遇，整天就眼巴巴的瞅着方木吃香的喝辣的，盘算着怎么从他牙齿缝里抠出点剩下的填饱肚子，活的很是憋屈，却意外的对方木言听计从。
　　秦明觉得再这么下去就要变天了。

　　“下午局里没什么要我帮忙的，就想着来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
　　韩应点了点头，“你一个人来的？没叫人送你？”
　　“没，”方木回答道，“小黑他们都有事要忙，我就借了巡逻车自己开过来了。”
　　“你认识路？”韩应有些惊讶了，虽说方木上次来过现场，但毕竟也只来过一次，从市里到这边有不少距离，没人领着他居然一路开过来了！要知道局里的巡逻车上可是没有导航的，他们用的导航都是精密定位的，平时不装在车上。
　　“上次来过一次，大致记得是这个方向。”方木道，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沿路也都有标识，很好找。”
　　韩应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朝方木挥了挥手，“你来，我刚才正在跟秦科长推测凶手的信息，我们在这方面可没有你有经验，你来听听我说的可对，要是错了可别笑话我。”
　　方木笑着应了。

　　于是韩应又把刚才的推测说了，秦明只叉腰站在一边，并不多言。方木细细听韩应说着，不知不觉的又做出了思考时特有的姿势，一只手环抱在胸前，另一只抬起摩擦着下巴。

　　“……所以我猜测，凶手很有可能是在附近的几家场子里工作，也或者是生活在这附近。虽然范围大了点，但是好在密度很小，排查起来也不算很困难。”
　　“但是我觉得……”方木迟疑着道，“韩队我并不是说你说的不对，而是我觉得会不会是另一种情况？”

　　他这么一说韩应立马来了精神，之前只是听说过心理画像，这会儿要亲眼见到了能不兴奋吗？

　　“一个人在犯了错之后，通常的第一个念头是掩盖，在经过良好教育下才会有去改正的意图和行为，就像公共厕所里通常会用熏香来掩饰难闻的气味，各种空气清新剂和消毒剂，但是气味不可能消失，只能被掩盖。”

　　“简单来说，凶手在杀了人之后抛尸是非常正常举动，抛尸在野外也无可厚非，抛尸水库或者是掩埋都是很好的途径。但是这名凶手，他偏偏选择了在这里——”
　　方木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片林子，或许不能被称作林子。树木很稀松，而且现在是冬天，叶子都掉光了，根本起不到遮挡的作用，虽然抛尸地点离国道还有些距离，但是从这里是依稀可以看见路上车辆来往的，但是从道路上能看见并不能看见这里。真正谨慎的、有计划抛尸的人是不会选择这么危险的地点的，即使这个视线是单向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抛尸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摆脱干系？”

　　“或者说，不全是。”方木点头认同了韩应的观点，“既然是抛尸就肯定有这一因素在里面，但是凶手的另一层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韩应琢磨了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如这些小年轻脑子转的快，“那还有一层意思是什么？你就直说了吧，可别为难我这一大把年纪的了。现在人一个个精的跟鬼似的，杀了人还搞各种花样，我一个老人家哪里想得到这些花样。”

　　打量着韩应中气十足的脸，方木弯了弯唇角，“您还年轻着呐。”
　　韩应摆了摆手，“少拍马屁啊，方木啊，咱们科可就你这么一个老实人，别被那些混小子给带坏咯！有什么想法赶紧说！”韩应今年快五十岁，体能什么的确实不如新兵蛋子，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也就不再逞能，只安心的退居二线，在局里也算是老一辈里能说得上话的，再干几年差不多也要退休了。
　　知道韩应说的是林涛小黑他们，方木笑了笑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还是回到案子上来，“我的猜测是，凶手的举动很大胆，他选择了在国道边抛尸，这里来往车辆很多，尸体被发现最迟不过一两天的事。”

　　“他这么做，无非只有一个原因……”

　　“让我们发现尸体！”

　　韩应忽然想到丹青公园灌木丛里同样被丢弃的死尸。一个在暗中期待着警察发现被自己杀害死者的尸体的凶手，在看见新闻里报道出死尸后人们惶恐不安的样子……所有人都在害怕，害怕自己会是下一具尸体，害怕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明日便被人剜目缝眼，更害怕……凶手就是自己认识的人！
　　而凶手看着这荒唐的一切，笑着。
　　他像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完成老师交予他的课堂作业那般。从第一次拙劣的、粗糙的、生硬的作品，到第二次略显熟练的技术。他就像一个孩子般，满怀期待的将“作品”交到老师手上，满脸是期待的目光。迫切的令人生畏！

　　韩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有些怔愣的道，“如果是这样……”

　　“现在还不好说，”方木想了想，还是委婉的表达道，“都还没确定，我也是……”

　　“都只是猜测。”

　　将目光移到那个一直不曾开口的男人身上，对上那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方木抿了抿唇，放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对，都还只是我的猜测，并不能完全当真。”

　　得到安慰的韩应并没有感觉好一些，方木的思路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让他不经意间顺着这条线思考一下都觉得浑身发寒。他的眼睛眯起来，神色凝重，过了良久才缓声道，“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他说的极慢，语气中也包含了太多的怀疑和不确定，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包括他自己，几乎都被方木的话说服了，即使那很恐怖，但依然很真实。
　　回程的路上方木被推给和秦明坐一辆车，理由是韩应说他坐警局的巡逻车坐惯了，之前来的时候虽然坐的是秦明的车，但是始终觉得不舒服，这会儿刚好有辆巡逻车在二话不说就把车钥匙夺过来赖上面不下来了。

　　韩应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想着方木说的东西突然就觉得烦躁，伸手在身上摸了一圈儿也没找到烟，索性就作罢了，只是……如果凶手真的是这样想的话，抛尸只是为了让警察发现，那他到底在炫耀什么？缝制纽扣的技术？还是他那个“精心制作”的鬼脸？韩应不寒而栗。

　　方木不是很情愿的坐上了秦明的车，碍于秦明的气场，跟着过来的两个警员都宁愿跟韩应挤一辆破大众也不愿意坐“坦克”，这他妈哪是坐开往警局坦克，这分明是开向死亡的凯迪拉克好吗？！
　　半推半就的上了车，方木从车发动后就一直靠在副驾驶上不说话。路程很长，从084国道到龙番市少说也要五十分钟，他刚才来的时候赶上上班高峰期，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呢。

　　气氛很尴尬，但是好在两人都不自知，所以也都不觉得尴尬。方木拘谨了一会儿便又陷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等晃过神来，仔细分辨了好一阵子，期间秦明下了绕城高速又上了高架桥方木才醒悟过来。

　　“这不是回警局的方向。”
　　秦明挑眉，“丹青公园在城北，南三环进临山路，到北一环高架是最捷径的路线。”

　　闻言一怔，他怎么知道我还要去丹青公园的？
　　思及此，方木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向上扬了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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