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处来

　　“阿…阿彤？！”

　　郑玉郎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下意识吞了一下口水。

　　怎么回事？他脑袋里一片混沌，阿彤怎么变成了一个姑娘？

　　一个姑娘。

　　眼前的鬼皓齿明眸，翠眉雾鬓，正是他曾看过的，人间女子二八年华最好的模样。她的衣服比之前还要浓艳，一如凤冠上那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摇曳生辉。

　　此时，阿彤左手挽起一道光束，缓缓压向郑玉郎头顶，“你说我是把你炸成干儿吃了好，还是一掌下去一了百了。”

　　冷硬的声音犹如一盆冰水泼下来，郑玉郎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阿彤是个女鬼，眼下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一直以来她都是女扮男装，骗过了鬼界的所有鬼。也许有没有骗过的，但都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

　　头顶的光束如利剑高悬，郑玉郎忽然感觉到了心跳，他硬着头皮对上阿彤血腥的眼眸，不卑不亢道：“你不能动我，只有我能找回你的前世。”

　　郑玉郎明显感觉出阿彤的手顿了顿，那道压得他喘不过来气的刺眼光束也停了下来。阿彤半眯起眼睛，审视着他，“没有记忆，我一样在清城好好地待了千百年。现在，我不需要了。”

　　“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可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郑玉郎低着头，眼珠子转个不停，在触及道阿彤的衣摆时，急中生智，“这才是你的本体吧。通常人死后成为鬼魂，一直保持着死时的形态，直到投胎转世。你前世临终前穿着嫁衣，合该是要成亲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的夫君是谁，现在哪里，你难道不想与他再续前缘？”

　　接着，他似乎听到阿彤轻笑一下，“你说的真好，可是我不想。”

　　“……”

　　话虽如此，阿彤却松开了桎梏，“不用想我也知道，我与那人应当是一对怨偶的。”

　　郑玉郎不明其意。

　　“我是孤魂野鬼。”阿彤瞟了他一眼。

　　这下郑玉郎就明白了。孤魂野鬼在人在没有户籍，阿彤要么为人是就是黑户，要么就是被消了户，或者死后除族。今观阿彤一身嫁衣价值不菲，身后家族应当繁茂，不该是黑户，那么也只能是余下两种可能了。出嫁从夫，是怎样的恩怨让她在女孩最美好的一天横死，又落得孤魂飘零之境地？

　　“可是你也不能总做孤魂野鬼啊。”郑玉郎稍稍向后移动身体，尽可能在不被阿彤发现的情况下远离这个恶鬼，“人有阳寿，鬼也有阴寿，虽不知几何，可你已经在鬼界盘桓了几百年了，再久也不会有太多时间挥霍了。时辰到了不能轮回转世，你就只能魂飞魄散了。”绕了一圈，终于转回了最初的话题，“阿彤，你要相信我，我能帮你。”

　　阿彤静静听着，衣袖在脸前一划，又恢复成那个慵懒恣意的清城鬼王。那双深红的眸子没有任何变化，凝视着郑玉郎，动也不动。

　　郑玉郎再接再厉，“我是大司鬼，专掌鬼界户籍，所有的孤魂野鬼都要来我这里落户才可以。我在忘川边上待了一千三百年，从没有传出过一件关于这些鬼的私事，阿彤，我有分寸的。”

　　“有分寸？”阿彤面露嘲讽，“你的有分寸就是趁着主人熟睡时闯入主人的房间，欲行不轨？”
　　闻言，郑玉郎“腾”地就站起来，“天地良心，我只是想尽快叫醒你！你在清城清闲的很，我在地府却还有一堆的事情，若不叫你，谁知道你这一觉能睡到猴年马月！”

　　阿彤歪着脑袋考虑了一会儿，终于打消了心中的杀意，只是仍不放心，威胁道：“你说出去我也不在乎的，你以为我换一副身打扮，阎王老儿就能奈何得了我！”

　　郑玉郎明显感觉出阿彤身上的杀气逐渐消退，心下微松，恭维道：“阿彤殿下法力无边，我们地府自然不敢轻易招惹。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女儿家，为何扮作男儿相？”

　　阿彤挑了挑眉，并不作回答。

　　彼时，房门被扣响，“阿彤殿下，阿彤殿下！您醒了没？”

　　“什么事？”

　　“您快去门口看看吧，有个抱着孩子的女鬼在门口闹开了，好几个侍卫都拿不住她！”

　　阿彤皱眉，“抱着孩子的女鬼？”

　　郑玉郎知道自己不会再死一次了，忙退到一边这准备看好戏。然而阿彤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眼角瞄到他脸上玩味的笑容，立刻瞪过来，“你笑什么？是不是你搞的鬼？”

　　“不不不，别误会，我可不敢对着您耍什么把戏。”见势不妙，郑玉郎急忙解释，“我也是进城的时候听街上的一个小祖宗说的。那个女鬼昨天就来这里闹了，说她抱的那个孩子是你的。”说到这里，郑玉郎也有些忍俊不禁，“原先我不知道，还准备瞧个热闹，可是现在……诶，你这副样子，是不是真的和男人一样啊？”

　　“你眼睛往哪里看！”阿彤一挥袖子，郑玉郎又叽里咕噜滚到了墙角。

　　郑玉郎哀嚎着爬起来，“喂，我就随便一说，开个玩笑而已！”

　　阿彤冷冷瞥他一眼，“我也只是随便那么一打，没使多大劲儿。”而后挥袖打开房门，正见门口立着一个鬼侍，形容焦急，“阿彤殿下，您可出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

　　鬼侍急忙道：“哎呀，阿彤殿下您不知道，昨儿个一入夜那疯婆子就抱着孩子来了，也不进门，就在门口骂骂咧咧的，非说她抱的那孩子是……”说道此处，娇媚的鬼侍有些难以启齿，“是您和她一夜露水，有的孩子。这不是明摆着败坏您的名声吗，我们气不过就去和她理论，好不容易才将她撵走，谁知道今天她又来了！”

　　郑玉郎也跟着挤出门，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态，“啧啧，风流过了，变下流了吧！”

　　阿彤并不理会他，对鬼侍道：“我过去看看。”

　　“你去能顶什么事儿。”郑玉郎上前一步拦下阿彤，“这种风流韵事单凭解释是解释不通的。”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宿醉才醒就遇上这一桩桩的烦心事，阿彤不由有些急躁，语气不甚和善。

　　郑玉郎轻快摇头，“我能有什么好主意，除非你能自证清白。”

　　阿彤闻言一个眼刀杀过去，“你耍我！”

　　“不不不，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这样戏弄你呀！”郑玉郎解释，“你不能自证清白，但是我可以呀，你忘了我的幻镜是做什么的了。”

　　阿彤神色一松，“那你愣着做什么，快跟我去照一照那个疯婆子。”

　　郑玉郎却迟疑了，“可我有一个担忧。”

　　“什么？”

　　“我上一次使用幻镜时，它失灵了。”郑玉郎摊开手，“以前明明都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就不管用了。你得先把镜子给我，让我试一试，万一不成，我再修一修，看看能不能继续用。”

　　阿彤定定观望，不做他话，好半晌才听她冷笑道：“你莫要想着在我面前耍什么心思，我告诉你，你就是跑出清城，我也有法子让阎王老儿乖乖地把你绑回来。”

　　郑玉郎无所谓笑道：“知道你神通广大，我本就没打算跑路。”

　　阿彤这才满意，掌心托起一圈泛着剔透红色的光，一面银色小镜出现在红光里，而后阿彤手腕一翻，“接着”二字甫一出口，那小镜便稳稳落在了郑玉郎手里。

　　郑玉郎拿着镜子左右翻开，眼角眉梢都染了笑，“听说人间有一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则你不是个漂亮姑娘，可我心里也欢喜的很。”

　　“出息。”阿彤撇嘴，催促道，“好了，别磨磨蹭蹭了，赶紧修理你的小破镜子去。”

　　郑玉郎暗地里一声冷哼，乖乖跟着她去了。

　　阴宅前面正吵嚷着，离得老远就听见一个女声破口大骂，忽又听见一阵哄笑，夹杂着诸如“不得了”、“赶紧的”、“买定离手”一类的起哄。

　　阿彤往门口走着，每迈一步，脸色就更黑一分。可怜他一个死而面色惨白的鬼，到了门口时一张脸生生气成了一块黑炭！郑玉郎离得近，瞄见了她这一副神情，又想到这阿彤无端惹来一桩风流事，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

　　他自以为自己隐忍的很好，哪料阿彤早就注意到他了，“怎么，我的笑话很好看。”

　　郑玉郎点头，又连忙摇头，看到阿彤意味不明的目光，又点了点头，如实道：“你也知道，你的名头在地府讳莫如深，我好不容易认识了你，又赶上一桩风流债，自然是感兴趣。”

　　“热闹嘛，自然是不怕你瞧。可你若是瞧不好——”阿彤可也不看他，阔步朝前走，“那我可得好好瞧一瞧你的热闹了。”

　　说话间，二鬼已至阴宅门口。

　　门口正在看热闹的野鬼们一见阿彤来了，不约而同往后避开，让出了一条路。阿彤背着手站到将军府的门楣下，终于见到了那个声称与她“一夜露水”的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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