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春

　　楔子
　　江南富商赵府有一座园林，围了一处湖水，一到夏天便开满了莲花，白的红的粉的，美不胜收。
　　这处园林是赵府避暑之用，夏天赵府的人搬到园林里，莲花开满整个湖面，碧绿色的莲叶掩着盛开或是正要开放的莲花，放眼望去，宛如碧绿的翡翠上点缀着各色各样的宝石。
　　赵家小公子最喜水，经常在水边玩耍，几次下来见他没有坠入水中，看顾的奶妈丫鬟便放心地由他玩耍。
　　夏天太阳晒得人受不了，赵家小公子想要采莲叶，看见一片叶子离自己最近，伸出短短的胳膊去够。
　　见够不着赵家小公子又尝试着往叶子那边挪了挪，探出半边身子，还是够不着，小公子又往那边够了够。
　　这次终于够到叶子了，小公子圆嘟嘟的小脸上露出笑容来。
　　坐在一片叶子上的花妖看见小公子的行为，一直注视着他。
　　小公子此时身子已经离开岸边一大半了，花妖看了看，身形突然消失。
　　“哗！”小公子脸上被溅了水珠，一脸呆滞，眨了眨眼睛。
　　突然从水里出现一名少女，伸出双手抱住他，将他往岸上送了送。
　　花妖转头折下叶子，将圆盘一样的莲叶放在岸边上，俏皮地对小公子眨眨眼，又沉到水里。
　　小公子睁大眼睛看着她沉到水里，小手扒在岸边探出身子往水里看，却什么也没有。
　　有丫鬟见了连忙将他抱离水边，防止他掉下去。
　　小公子眼睛一直看着水里，没有再看见那个白衣姐姐，只有碧绿的莲叶放在岸边，说明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第一章
　　我叫莫春，是一只莲花妖。生长在赵府的一座园林里。
　　不过我只能夏天现出人形，因为修为不够，且只有夏天莲花才会开放，而我是随着花期幻化出人形的，所以其他季节不能现出人形。
　　赵府里还有一只妖，是只红鲤，她叫鲤水，不过她和我不一样，毕竟修为不够，连人形也不能幻化出。
　　因为同是妖，我倒是可以和她说话。
　　自从赵府修建了这座园林，一到夏天就会有人入住，所以我出现的季节总是有人，这让我十分苦恼，不敢在这些凡人面前现形，而且我的本体是在湖里，活动范围只有这座园林里的湖。
　　鲤水和我不同，她一年四季都能够看湖外的世界，她说冬天时会下雪，只可惜我夏天一过就要休眠，看不到雪。
　　我还不知道雪是什么样子呢！
　　今年夏天赵府和往常一样回到园林里，临水的一间屋子里住了一个年轻的公子，长得很是俊俏。
　　只是这家伙表面上十分无害，小时候却十分的皮。
　　有一次我在他面前现出人形后，他就一直往湖边跑，有时差点掉进湖里。
　　因为妖也是有功德的，救了他这么多次，我修为也涨了些。这让我十分惊喜。
　　不过这种涨修为的方式不如正正经经修炼来的久，用完可就没了。
　　因为白天有人，所以我多是夜里出来，有时还看见这位赵府公子的屋里还点着灯，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睡。
　　鲤水是这湖里的鲤鱼中唯一修出灵智的，有时候我有不懂的就问她，毕竟她见过的东西比我多。
　　这次也不例外。
　　“鲤水，你说他为什么还不睡呢？”我趴在一片圆盘一样大的叶子上，看着窗户里的亮光，和游在我身边的鲤水说话。
　　“不知道，也许是在看书。”鲤水嘴里吐了个泡泡，又游远了。
　　看书？书又是什么，很好看吗？
　　突然房门被打开，我急忙沉到水里，希望他没看见我。
　　赵府公子走到湖边，我躲在水里疑惑的看他，他这是要干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往湖面倒去。
　　糟了！
　　如果他真死了，那我和鲤水岂不就修不成人了？！
　　心思一转，我已经到他面前接住了他往下倒的身子。
　　“姐姐，你终于出来了。”男子并不低沉的声线钻到我的耳膜里，好像要顺着钻到我心里去。
　　我将他推向岸边，皱着眉看他，“你故意的？”
　　赵府公子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站起来看着我，夜色下我看见他嘴角勾勒一抹笑容，十分好看，“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春。”我看着他的脸，下意识地回答。
　　“不对，你别转移话题！”我从水里出来，站在陆地上。
　　刚才抬头看着他可真难受，只是我站在他面前也还是没有他高，这让我有些不高兴，语气也自然不好，“你引我出来干嘛？”
　　他也不生气，脸上仍挂着好看的笑容。
　　“莫春，我叫赵子晏。”对方又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抬头瞪了他一会，见他面不改色，只好放弃。
　　“我只是想见你而已，每次都是我要落水你才出来，所以只好出此下策了。”赵子晏脾气看上去很好，他的话让我想起小时候他常常到水边玩，有次因为摘莲叶差点落水。
　　见他没事，我也不想再呆在这儿，准备回水里。
　　“诶，等等，你什么时候再出来？”
　　我转过头看他，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回答他的话，“等没人的时候。”
　　说完，我立即跳到水里。

　　第二章
　　“莫春。”岸上有人叫我，我探出头来。
　　见四周无人，我才坐到岸上，看着叫我的赵子晏，“你叫我干嘛？”
　　“你不是说没人的时候就出来吗？现在可没人。”他坐到我旁边，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你不是人吗？”我有点怀疑他的智商，他自己不是人吗？
　　“呵。”他笑了起来，见我瞪他连忙用手掩住嘴角的笑意。
　　我撇了撇嘴，没有追究。
　　身为植物，最喜欢阳光了，整天呆在水底下，无法吸收阳光。
　　我闭上眼睛，享受着太阳，以及这短暂的安宁。平日里太多人我都不敢出来，有时出来还要隐去身子，消耗我的妖力比我修炼的还要多，得不偿失。
　　“你很喜欢太阳？”赵子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睁开眼睛看他。
　　我点点头，回答道：“是啊，草木都是依赖阳光而活，我也不例外。”
　　“这座园林只有你一个妖吗？”不知道是想起什么，赵子晏看着湖面问我。
　　“唔……”我望了望周围，没有感觉到别的妖气，道：“除了我和鲤水，没有了。”
　　“鲤水？”赵子晏挺聪明的，单单凭鲤水的名字就知道她是什么了，“鲤鱼？”
　　“对。”我看了他一眼，原来他脑袋也不是有多笨啊。
　　“如果没人，你能够上来陪我说话吗？”赵子晏突然问我。
　　我想了想，没人的话就可以上来晒太阳了，也就没拒绝，点点头答应下来。
　　见我答应他，他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笑起来比昨晚还好看。
　　在园子里我没见过几个人，也不知道他在凡人里相貌怎么样，不过在我眼里很好看。
　　我是妖，但不代表我不喜欢好看的东西，毕竟妖化形都是按照好看的化形的，我也不例外。
　　之后只要没人，赵子晏就会喊我，然后我就从水里冒出头来。
　　我有时有些好奇，一般人不都怕妖吗？还会一直喊妖怪妖怪，明明妖和怪是两种生灵，怎么能混为一谈。
　　“子晏，你为什么不怕我？一般人不都是请个道士回来灭妖吗？”有天我坐在他旁边问这个问题。
　　“你知道道士会灭妖？”赵子晏有些奇怪，估计是在想我被困在这里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是鲤水告诉我的，她能出去。”我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子。
　　这段时间出来晒太阳，不用呆在潮湿的水底，连心情也不一样了。
　　现在我的心情就像太阳一样明媚。
　　赵子晏一直看着我，目光太过明显，我有些奇怪，我身上有东西吗？老盯着我干嘛？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问。
　　赵子晏眼里像是有星星闪了闪，“你很喜欢白色？”
　　我低头看了衣服一眼，想大概是我身上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他才这么以为。不过我喜欢的是水的颜色，浅浅的蓝。
　　“不是啊。”我用妖力将衣服的颜色变了一下，变成浅蓝色，“这是我用花幻成的衣服，莲花就是白色的。我喜欢这种颜色。”
　　不过用太久的妖力，很伤的，于是我又把衣服变回了白色。
　　这几天大概我一直和赵子晏在一起，鲤水有些不高兴，警告我不能和凡人走太近，人妖有别。
　　我觉得一定是鲤水听人间的戏文听太多了，赵子晏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当然知道人妖有别，但是交朋友又不是找伴侣，还分什么人妖有别。
　　我当时就翻了个白眼过去，鲤水见说不动我，也就没再说什么，顺着水流游出园林，之后好几天没回来。
　　她一定生我气了，等她回来好好哄哄，也就过去了，我也没在意，白天有空就经常出水。
　　考虑到现在是夏天，太阳很晒人，就让赵子晏坐在亭子里，我站在外面，至少不晒着他。
　　让一个凡人总是在大夏天的晒太阳，我实在愧疚。

　　第三章
　　然而今年的夏天并不长，这说明我又得休眠了，我的妖力不足以支撑花开到冬天。
　　花要败的那几天我整天呆在外面，当然，有赵子晏给我把风，我很放心的修炼。
　　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我有些舍不得这么好的朋友了，这一整个夏天都是他陪着我，即使鲤水在我耳边强调人妖有别，我也觉得满足了，化成形的这些日子里，还是第一个遇到这么好的凡人。
　　不过我想这多少和我小时候救过他有着很大的关系吧。
　　最后一天时，我坐在水边。
　　现在太阳没有那么烈，赵子晏也不用呆在亭子里躲避阳光。
　　湖里的莲花都快开完了，只有一朵还在绽放着。
　　“你要休眠了？”赵子晏坐在我身边，听声音好像有些不太开心。
　　“对啊，你不也要搬回去了吗？”我有些想睡，神情怏怏的。
　　“……”他没再说话。
　　过了好久他又说，“那你明年会出来吗？”
　　“会啊。”我点点头，看见一阵清风吹过来，一片花瓣落在水里，“只要花一开，我就能出来。”
　　我将身子浸到水里，只留下半个身子在水外，“好想看一场雪，可惜我的修为不够，估计还要好几年才能看见了。”
　　“放心，你一定能看见的。”赵子晏摸了摸我的头发，声音温柔。
　　“临睡前能和我讲讲下雪时的样子吗？”我趴在岸边，要求他给我讲故事。
　　“好啊。”他将手放在我头上，温润的声音好听地钻入我的耳朵，“下雪的时候天上会飘起白色像棉絮一样的雪花，等地上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放眼看过去，屋顶上地上都是白色的，到时候可以打雪仗。不过下雪过后天会很冷，连湖面也结成冰了，冰块你见过吧，就是丫鬟用盆装的半透明的方块，会化成水……”
　　在他的声音里我缓缓闭上眼，身子也越来越沉，真想看一场雪，看来我得好好修炼才行。
　　等我有了足够的力量，就让莲花一直开到冬天不败，再让赵子晏陪我看雪……

　　赵子晏看着莫春的身子开始变得透明，心里有些慌，他知道莫春只是休眠而已，明年还会出来，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慌乱，他怕莫春真的会一点点消失，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看着莫春的身子由透明变成许多小小的莲花瓣，落入水中。
　　赵子晏看着水里，看着白色的花瓣一点一点的沉入水底，直到看不见，轻轻地道：“明年见，到时我送你一场雪景，你一定会喜欢的。”
　　明年，你一定要出来，莫春。

　　第四章
　　夏天过去就是秋季，莫春不在后没几天赵家又搬回赵府的宅子里，赵子晏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去，和自己母亲说要在园林里住，这里安静。
　　赵夫人知道赵子晏的脾气，决定好的不会更改，也就由他了。
　　现在莲花虽谢了，但莲叶还在，碧色的叶子铺满了整个湖面，却没有一朵花开，也没有一朵花苞等待绽放。
　　赵子晏整天呆在房间里，书桌上放着一轴画卷，画纸上画着满池的莲花，中间是一位正要完工的少女。
　　少女挽着双髻，一身白衣着身，裙角染了浅浅的粉色，眉眼间如阳光一般，笑容浸染了整幅画卷，连她身后的莲花也逊色了几分。
　　赵子晏放下毛笔，看着画上的少女，嘴角扬起几分弧度。
　　画里的少女在他笔下似是活了一般，赵子晏将画拿起，看了一会，待画干了就将它收起来。
　　转头看着窗外快要凋谢的莲叶，赵子晏将画放下，走到屋外，坐到平日里莫春呆的地方，看着湖面。
　　转眼秋天过去，冬天来临。
　　今年的雪来的很迟，赵子晏天天盼着下雪，最好是一场大雪。
　　也许是想完成莫春的愿望，赵子晏一到冬天就天天看着天空，终于看到雪花，赵子晏又等了两天。
　　不顾天气阴寒，赵子晏把窗户打开，将书桌摆到窗户前，看着外面变成雪色的园林，赵子晏勾起嘴角，拿着笔在画纸上用线条勾勒出园林的轮廓。
　　他说过的，要送她一场雪景，他一定做到。
　　笔锋在画纸上细细描绘，赵子晏说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只是想着莫春收到画时会是什么表情。
　　怀着期待，园林画了有一半，湖上的枯叶杆上也堆积了白雪，往常清澈的湖面结了一层冰，园林里所有的事物都被雪给掩盖，所有不干净的干净的都变成了纯净的白色。
　　外面还在下着雪，冷风吹进屋里，赵子晏有些受不住，咳了起来，“咳咳！”
　　还好丫鬟全部被他支走了，不然恐怕她们会立即看着自己，甚至还会把自己母亲给找来。
　　“咳……”赵子晏停下笔，看了一眼还未画完的画，顿了一下，还是拿起毛笔继续。
　　赵子晏没有想过只是一副画而已，自己竟是得了风寒。
　　还要躺在床上几天，好在雪景画完了。赵子晏看见太阳从窗外照进来。
　　不然他一病，再找时间时雪又化了，到时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子晏闭上眼睛，安心的睡了过去。
　　只要再等几个月，莫春就会出现了。
　　等冬天过去，万物复苏生长，满湖的莲叶从水底抽出芽来，再等一些日子，就会长出花苞，只要莲花开放，莫春就会醒来。
　　丫鬟进屋时，看见自家睡着的少爷嘴角扬起的一抹笑意，不知道他是梦到了什么。

　　第五章
　　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浮在水面上，便知道夏天又来了。
　　低头看着水底，我一头扎进水里，不知道鲤水现在在不在。
　　三个季节的变更于我来说只是睡了一觉，但对于经历三季的鲤水却不一样，对她来说，我是消失了三个季节。
　　时间很久。
　　找了整个湖也没看见鲤水，我干脆出了水，也不知现在这个时候赵子晏在不在。
　　不过按照往常来说，他还没和家人过来，应该不在。
　　但我还是上了岸，见四面没有人，才撤了隐形的法术。
　　“莫春？！”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我吓了一跳。
　　不过好在知道我名字的也就那么两个人，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转头看见赵子晏我有些讶异，他怎么这么快就来园林了？
　　“子晏，你怎么在这？”我走过去，发觉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这是什么？”
　　他将东西给我，脸上露出暖暖的笑容，看得人十分舒服。
　　“给我的？”我拿过东西问。
　　“嗯。”他点了点头，看着我眼里有些期待。
　　我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卷轴，这个我看过，好像是画着青山的，不知道赵子晏送我这个做什么。
　　我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打开，画里的场景不是青山，看着有些熟悉，一片白茫茫的。
　　我拿着画和眼前的湖对了对，惊喜地发现画里的场景和我平日住的湖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有些不同，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景色，美得让人生不出一丝破坏的干净。
　　“这是……”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画里的景色，将整幅画打开。
　　“冬天的雪景。”赵子晏的声音点醒了我。
　　这和鲤水说的一样！
　　“这是你画的？”我惊讶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是，好看吗？”赵子晏似乎也被我感染了，笑容满面地看着我。
　　“嗯嗯！”我使劲点点头，又将目光转移到画上。
　　“雪就是这个样子的？好漂亮……”我看着画眼里流露出赞赏，“……比莲花瓣还要白。”
　　许久之后我才收了画，“谢谢，你让我看见我一直想见的东西。”
　　将画重新系上，我将画卷还给他。
　　“这是送你的，不用给我了。”赵子晏没有接，而他的话让我愣了一会，随后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真的？”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见他点了点头，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画卷，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还是一个凡人送我的。
　　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物品，可我觉得这比那些金银财宝还要珍贵，也更让我心动。
　　鲤水，也许你说的对。
　　时间一长，有些东西不是自己能控制住的，人不能，妖也不能。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水要溢出来，止也止不住。
　　“莫春……”他看着我有些无措，显然不明白好好的我怎么哭了，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应付。
　　“没事，只是从我有灵智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我握紧手里的画卷，擦掉眼泪，“谢谢。”
　　谢谢你送我的东西，也谢谢你的这份心，我会好好留着的。
　　我会伴着你，直到你娶妻生子，直到你不需要我，直到你老去，直到你的生命终结。
　　我只是一只妖而已，不能贪求更多，这些就足够了。
　　“你没事就好。”他松了一口气，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比以往我看见的更好看。
　　我也看着他笑了起来。

　　第六章
　　自从赵子晏送我画之后，我就一直收在身边，用法术将画纸变成遇水不腐，画墨遇水不散。
　　鲤水回来后，我还给鲤水看了一下，鲤水见了也有些惊讶。
　　估计她也很难想象一个凡人会将我随意说的话挂在心上。
　　只是鲤水看着我的眼里却有些担忧，我知道她在忧心什么，只是人妖有别，我知道。可是我现在已经无法脱身了。
　　收起画，我出水吸收月光，我想好好修炼，可以陪赵子晏时间久一些，想陪他过一个完整的四季，虽然他很可能以后会忘了我。
　　还有我也想看看冬天的雪。
　　想亲眼看看。
　　第二天我在叶子上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我连忙沉入水里，希望没有人看见。
　　过了半个时辰，听见赵子晏的声音，我才从水里出来。
　　“莫春。”他看见我，脸上露出笑容。
　　虽然现在是初夏，但太阳太过温暖，呆久了就会流汗。
　　我上了岸，让他去屋里呆着，外面太阳大。
　　我知道他屋里的一扇窗户临水，就让他去那边等我。
　　我重新钻到水里，游到他窗户底下，从水里钻出来，这里正好背着阳光，而且还有风吹过来，显得凉快。
　　我现在的妖力不够，还不能长时间出水，以前和赵子晏说话我都要在水里泡一会再出来。不然太阳会把我给晒成莲花干的。
　　我趴在窗户上，看着赵子晏坐在离窗户不远的书桌上，不知道在画什么。
　　我有些好奇，“子晏，你在画画？”
　　“嗯，我在画莲花。”赵子晏看了我一会，又下笔添了几下。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心动。
　　“子晏，等我能不靠水了，你教我好不好？我也想学。”我趴在窗上，双脚还在水里，水在滋润着我，我依靠它而活。
　　没有修成的妖，就是这样，要依靠外力维持生命。
　　草木有的依靠着土，有的依靠水，而我就是从水里生长的莲花妖。
　　“好啊。”赵子晏脸上的笑浅浅的晕开，像是莲花开了一样，那一瞬，我听见又一朵莲花绽放。
　　他望着我，眼睛明亮的如天上繁星，让人忍不住喜欢上，想要一直呆在他眼里的温柔中不出来。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
　　赵子晏好像画完了，将画拿起来看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
　　他笑着将画翻过来，道：“你看，这朵莲花好不好看？”
　　我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
　　画上画了一位趴在窗棂上的少女，嘴角扬起的笑容十分动人。
　　画里的竟然是我？！
　　他不是说画的是莲花吗？
　　过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我就是莲花妖啊！
　　心里的欣喜与激动交织，我看着他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回答他的话，“好看。”
　　真的很好看，在你的笔下，任何东西都变得十分动人，何况是我呢？

　　第七章
　　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思后，我总想呆在赵子晏身边，也许是怕他过早的离开，也怕凡人寿命短暂。
　　所以，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不过赵子晏也不嫌我，只要没人就找我，这让我很高兴。
　　也因此我和鲤水也很少说话了，她有时也好几天不回来，我都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就不能安心修炼吗？
　　等我能在岸上呆的时间长一些，我就开始让赵子晏教我画画。只是我天资愚笨，他怎么教我也不会。
　　我有些丧气，但我又想画一张赵子晏的画，好留着，这样以后就算他不在我也不孤单了。
　　这样一想，我又鼓励自己继续下去。
　　可是这种安宁对于妖来说，实在太过奢侈。我没想到有天会被别人看见我在他书房里。
　　我想隐去身子，可赵子晏让我不用，而是带我去见他母亲。
　　这是什么意思？
　　我呆愣愣地跟着他，看见赵子晏的母亲，很年轻的一个妇人，容貌与赵子晏有几分相像。
　　“母亲，这是莫春。”赵子晏安慰地拍了下我的手，让我安心。
　　“夫人好。”我低头有些不敢看她，只是学了凡人女子的福礼。
　　“晏儿，她是哪家的女儿，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赵夫人的目光像是刺一样，我觉得凡人的目光比妖还要锐利。
　　“母亲，莫春只是遇见一伙歹人，无人投靠，我见她可怜才让她留下的。”我眨了眨眼，不知道赵子晏在想什么，只是这谎话说得连眼睛也不眨。
　　我低头不敢出声，偷偷抬头看了赵子晏一眼，见他满脸都是坚定，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
　　他是要做什么？
　　我一时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可晏儿，你擅自收留一个女子在书房里，也不和母亲说？你把母亲当什么了？”赵夫人看上去好像没生气，又看了我一眼，道：“算了，你喜欢我也就不计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谎话骗我。”
　　“母亲，那我和莫春先回去了。”直到赵子晏拉着我离开，我都有点不相信，这么简单？
　　只是我耳力一向很好，自然听见赵夫人在和身边的人讨论要去查我身世是否属实。
　　“子晏，你这么说不怕你母亲追查？”我有些担心，如果他母亲真查出来怎么办，我该是什么身份？
　　“不用担心。”赵子晏牵起我的手，一脸的势在必得，“我既然这么说就不怕她查，前几日确实有伙强盗抢了一辆马车，她查不到什么的。”
　　末了，他又道，“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老天都帮我。”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一脸笑容，我也不想打破这片刻美好，也就不问了。
　　过了一会我才发觉他牵着我的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挣了挣，没想到他没放开，却握得更紧。
　　“你……放开！”我脸上有些发热，耳朵恐怕都已经红了。
　　“不放。”他对我笑了笑，走到湖边和我面对面，“莫春，我知道你是妖，寿命比凡人不知道要长多少，我只希望……”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触动，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知人妖不同。
　　“……你能在我这一世，能陪着我一直到我生命终结。我不求下一世还能和你在一起，但这一世，别离开我。”赵子晏的嘴角还残留着笑意，我却听呆了。
　　眼里不受控制地落下水珠，我看着他张口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赵子晏见我久不回答，甚至哭了，神情有些慌，“莫春……”
　　怕他担心，我动了动唇，费力地吐出一个字：“好。”
　　“真的？！”他惊喜地看着我，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真真切切的。
　　我勾起嘴角。
　　能有这世，我此生无憾。

　　第八章
　　果然如赵子晏所料，他母亲没有查出什么，虽然没有阻止我和赵子晏交往，但我感觉到她其实并不喜欢我。
　　我陪着赵子晏过了夏天，赵府的人都要搬回去，赵子晏却没走，他留了下来。
　　秋天到了，湖里的莲花却一直未曾凋谢。
　　我一直用妖力支持着，虽然很伤我元气，但我想陪他久一些。
　　鲤水曾因为此事找过我一次，“你疯了吗？浪费修为就为了一个寿命短暂的凡人？”
　　我沉默了会才回答：“我没有疯，我只想呆在他身边而已。”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好，一个为了一幅画，大雪天开窗结果自己染了风寒，一个甘愿弃掉修为只为了陪个凡人，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鲤水尾巴一弯，便消失在我眼前。
　　我听了她的话许久缓不过神来，变出赵子晏送我的画，珍惜的看了会，才收起来。
　　和他在一起时，他最喜欢的就是画我，每次看到他收藏的画卷我都有些无语，但心里却是很欢乐。
　　转眼到了冬季，天越来越冷，我呆在屋子里不想出去。
　　赵子晏知道我是夏生植物，受不了风寒地冻，于是屋里有着暖暖的火炉。
　　我感谢他的悉心照顾，明明我比他还大才对，可每次都是他在照顾我。
　　不过他也不在意，一直陪着我。
　　我曾想过雪是什么样子，只是都没有亲眼见过的好看。
　　满天都是白色绒羽一样，缓缓落下，整个湖面结成冰，绿叶和莲花染上了白霜，像是涂了一层玉膏，晶莹剔透。
　　赵子晏找了件御寒的衣服给我，又给我披了件披风，才让我出屋子。
　　我站在冰天雪地里，看见了一直向往的景色，却并没有相像中的那么激动。
　　赵子晏从屋子里出来，拉着我的手，用伞将我头顶的落雪遮住。我和他相视一笑。
　　我拉着赵子晏站在湖面上，虽然冰层不厚，但我施了法术，足够他和我一样站在冰层上了。
　　我带着他穿过层层莲叶，走到湖中心，打了个响指，冰面瞬间消融，花叶也恢复成原样，甚至散着热气。
　　赵子晏震惊地看着我，眼里隐隐有些不赞同。他知道我维持着这一湖莲花不谢已是用了法力的，他却不知道我用的是自己的元气，我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我对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然后放开他的手，解开披风，跳上一片叶子上。
　　“我给你跳支舞吧，不好看不要笑我。”
　　赵子晏看着我，神色温柔，“好。”
　　以前这里没有建园林时，会有画舫经过，船上会有许多女人跳舞，但都不好看。
　　直到我看见一个凡间女子的独舞，那支舞蹈很美我就学了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名女子也早就转世了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雪不停地下，我跳完一支舞，头发上沾了不少雪花，下来后，赵子晏急忙将披风给我披上，拿着伞帮我挡去风雪。
　　“回屋吧。”他拉着我的手往岸上走去，鞋子一点水渍也没沾，踏水如履平地。
　　他也不怎么惊讶或者慌乱，十分镇定地带我回到屋里，让我在炉子前烤烤，去去寒气。
　　可凡事皆有意外，我原以为，我可以和赵子晏这样平平静静过去，却没想到那次走在水上时被人看到了。
　　春天还没有过来，赵子晏的母亲却突然带着一名和尚过来了。
　　我看着赵子晏将我护在身后，却并不觉得害怕。虽然我和他终须一别，但我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赵子晏将我往池水边推去，示意我快离开。
　　可是赵子晏不知道，我现在无论在哪都出不了这个湖，也就是说，我逃不出去。
　　那名和尚修为不浅，而且看上去并不仇恨妖类，只是他看着我，仍旧毫不留情地将我收伏。
　　最后我被困在黑暗中，也不知道赵子晏怎么样了。
　　无尽的黑夜一直陪伴着我，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现在我只有赵子晏送我的那幅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和尚没有灭杀了我，我以为他会直接把我给杀了，可是现在活着，我只觉得更难受。
　　以前我以为赵子晏生老病死后，我一个人可以留着那些回忆度过，现在才发现，我是接受不了的。
　　也许，是我和赵子晏相处太过短暂吧。
　　短暂到，我不能再陪着他了。
　　我好像，再也看不到他了。

　　尾声
　　莫春被和尚带走后，赵子晏看着自己母亲，一时觉得她有些陌生。
　　赵子晏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整天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着莫春的画。
　　他母亲突然有天带着仆人过来，将有关莫春的画卷全部烧毁。
　　赵子晏看着却无动于衷，他已经将莫春记在心里，烧了又有什么用。
　　他不恨他母亲，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眼睁睁看着莫春被抓走，却什么也没做。
　　他恨自己。
　　赵夫人只以为赵子晏被妖精迷惑了，要给他娶妻。这样，赵子晏也不会像现在行尸走肉一般，而这也是最让她心慌的。
　　就在赵夫人大办婚礼时，赵子晏走到湖边，看着莫春被抓后，迅速枯死的一池莲花，嘴角弯起，往湖中倒去。
　　水中的鱼群被惊散，在水中的鲤水看见赵子晏的举动，心里莫名觉得苦涩，鱼尾一摆，离开了这里。
　　原来，人也并不是那般无情。
　　至少，莫春得到了。
　　自此之后，不管赵夫人得到消息后再怎么歇斯底里，赵子晏的尸身被捞回来后，都没了呼吸。
　　赵夫人最后只看到赵子晏书桌上写的六个字。
　　对不起，我爱她。
　　赵夫人看着哭的泣不成声。
　　自此之后，赵家园林这片湖，被封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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