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往事录

　　大中午的太阳是最毒的，看远了都能看见柏油路上的热气，卫生局门口的西瓜摊上，卖瓜的老汉坐在瓜棚下面扇着大蒲扇，如果不是缺帽子，看上去真有几分像济公。老汉脚边的大黄狗无精打采的耷拉尾巴，地上烧屁股，狗都趴不住。只是从局里出来一个小伙儿，二十好几的样子，小伙给局子门口的大爷打了个招呼，便走到瓜摊给卖瓜大爷说：“叔，你这瓜咋卖？”
　　大爷抽了口烟：“一块二。”
　　小伙子蹲下拍拍瓜，觉得不满意，又换了个瓜拍了拍：“叔，把这个瓜给我称上。”
　　大爷抱起西瓜掂了掂：“你给二十五块一”
　　小伙子惊了：“叔，你这卖瓜不拿称啊？”
　　卖瓜老汉在地上唾了口痰，拿布鞋底抹了：“你叔我卖了三十几年瓜，瓜的分量心里有数，你娃甭说话，瓜要不要？”
　　小伙不太相信，但看西瓜又大又好，他也懒得去别处，只好掏了钱拎瓜走人。老汉斜了眼他，嘴里开始哼哼：人穷干下了穷营生。昨晚睡在城隍庙，西北风吹来浑身冷。想前些年我运气正，挣下的钱就拿不动；买下个毛驴往回送，爹也是喜，娘也是喜，媳妇一见 嗯呦 就胡骚情……..
　　这头党明晟拎着西瓜刚坐上车，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
　　“喂？”
　　“明晟，你啥时候回来？”
　　“婆，我刚坐上车，在十五分钟就回去了。”
　　电话那头的老人沉默了一会：“明晟，你回来婆给你扯扯面。”
　　党明晟“恩”了声便挂了手机，手机揣兜后便靠椅子上闭目养神了。晌午这个点出门人不多，都嫌晌午日头大，整辆“村村通”里，就只有五个半人，一个司机，一个女娃和一个小伙坐后排，一个老太抱一小娃坐中间二排，党明晟一个坐一排旁边一个大西瓜。那半个是个小男娃，人小，算半个。沉闷的车厢里没人开口，这时，后座的一个女娃儿操着半普通半土话的腔调喊道：“师傅，前边村口停下。”
　　到地方了，女娃拉着旁边年轻人的手下了车。
　　车门刚关，小男娃扯着老太的袖口说：“婆，那个奶奶为啥穿牛仔短裤，婆，你咋不穿呢？”
　　老太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着拍了下小娃的头：“石头，那个是姐姐，不是奶奶，瓜娃。”
　　石头睁大眼睛，小脸带点严肃：“婆，那个就是个奶奶，她头发都白了，脸上都是皱纹，和树皮一样!”
　　党明晟睁开眼睛，看着小孩：“小朋友，你说刚才那个女娃是个老太太？”
　　石头用力点点头，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石头婆看小孩认真劲，有点慌的神叨几句，便把孩子抱到怀里，摸摸孩子的头：“乖孙，以后你别让奶晌午带你回家了好不？晌午太阳大，晒到宝儿了。”小孩缩到老太怀里小声的恩了句。
　　这时司机说：“小娃娃天眼没关，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一个晚上，一个中午，怪事老发生，他婆你去在灵山上给娃上个布施，娃就不去啦，小娃不上灵山。”
　　老太说：“他叔，我今就去，你把我放在前头的路口，我到那下车。”
　　党明晟这时插话：“师傅，我也到那。”
　　车停在路边，祖孙俩和党明晟下了车，党明晟拎着西瓜走到老太跟前儿：“姨，问一下，那个女娃下车的村口叫啥名字么？”
　　老太看他一眼：“六冢。”
　　听到六冢，党明晟莫名熟悉，他有些恍惚的走回了家，没进门呢，家里的黑狗就哼唧起来，在他家，就属他和黑狗关系好，每次他回来，老黑狗都会表现出极大热情。
　　“婆~爷~我回来了。”
　　他爷坐院子里抽旱烟，见他回来斜了他一眼嘴里呼出一口烟，熟悉的烟味呛得老黑狗打了个喷嚏，老头用烟杆敲敲狗头：“真不知道谁一天喂食呢，明晟一月回来一次你见了比见了我还高兴。”
　　党明晟一听，感情老头嫌他回来次数少，便凑到老头身边替老头捏肩：“我不是刚调到县上么，这事多的，爷，我保证，我以后一有空就回来。”
　　老头抽了口烟：“谁要你回来，回来我还要管你一口饭呢。”
　　这时，奶奶在厨房里喊道：“他爷，不知道谁给我念叨孙子念叨了一上午，明晟回来了，你把你的烟少抽两口，我在厨房都闻到味了，明晟你把你爷劝劝，肺不好还老抽烟，老头子，把桌子撑开，吃饭喽~”
　　老头又深吸一口，恋恋不舍的在院里的砖上磕了磕烟斗，嘴里说：“管家女人呦~管的真多，一辈子就这爱好坚持了，老了老了还要戒烟，我老头真可怜……”
　　党明晟笑了无奈的去撑桌子了，等婆把扯面端上桌前，老头还在嘀咕，扯面一上桌，老头就麻利的拿起筷子搅面，面条扯的粗细均匀，底菜是胡萝卜豆腐和豆角土豆，都切成丁，豆腐那油煎过，西府人把煎读‘亢’，亢过的豆腐又香又有嚼头，还不容易变形，扯面出锅先放盐，醋，辣椒，醋是岐山陈醋，一汤勺都嫌酸，但陕西人嗜酸，大多直接倒醋，辣椒是自家种的，磨成辣椒面，用油一泼，西府辣椒好，底辣又香又过瘾，在馍上抹上底辣，在撒些盐，又是一种吃法。红红的辣椒放面上，平添食欲。
　　党明晟搅开面，吸溜了一口，含糊地说：“婆，你做的扯面撩得狠，比外面的都好吃.”
　　老头在桌上捡了瓣蒜咬了一口：“你婆手艺比那厨子好了好几倍。”奶奶白了爷爷一眼：“吃你的饭，你爱吃我在给你做上六十年！”
　　老头咧开嘴笑了，牙上的辣子花花很是显眼。
　　撑开筷子又一口面，党明晟含糊的问道：“爷，这六冢是哪里的村子？”
　　老头咕哝了一口面汤：“六冢么？隔壁村，你娃一个月就回来一次，有时候饭都不吃就走，这对家乡不熟悉也是正常的。”
　　党明晟知道，这是老头对他长时间不回家的挤兑，倒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放下饭碗去灶房给老头添了点面汤，恭敬的放在老头面前：“爷，我今个遇到怪事了。”
　　老头吹了吹碗里的汤：“这年头怪事不少，你遇到啥子了？”
　　党明晟就把就把车上的事给老头说了，老头放下汤碗，拿起烟斗抽了一口：
　　“这事嘛…..怕是那娃子装鬼，唬你哩。”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奶奶吭声了：“这怕是….晌午鬼画皮了…”
　　老头听了两眼一瞪，灰夹黑的眉毛倒立着，鼻子喷出一口烟，倒像是七窍生烟似的：“老婆子一天天的少胡说，妖言惑众哩。”
　　老太太一听不高兴了：“我老婆子说句话咋就妖言惑众了，你不想听我说，我还不稀罕和你说哩，谁稀罕….”说着拿起桌上的碗筷就进了厨房。
　　党明晟想知道老太最后想说啥，便也拾掇起自己的碗跟着老太进了厨房:“婆，这晌午鬼画皮是个啥意思？”
　　老太太一听，放下手里的丝瓜布，看了眼党明晟：“明晟，这晌午鬼画皮还是你姥遇到的事情。”
　　“我姥？”党明晟不解。
　　“这还是几年前你姥还在的时候，下午闲谝的时候提的。”奶奶回忆了一下：“那天我跟你姥说起祖上三训的事”
　　“祖上三训？”
　　“祖上三训么，就是老时候人说的‘晨不说梦，午不就坟，晚不夜回’也就是，老里不准早上说昨晚的梦，中午不在坟边乱晃，晚上不走夜路回家。”
　　“这就是祖上三训？那和晌午鬼画皮有啥关系？”
　　奶奶斜了他一眼“年轻人别心急，我当时跟你姥说这祖上三训里头，第一第三我可以理解，但这‘午不就坟’是啥意思？你姥给我说，这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恰恰物极必反，阳极必阴，一些怪事就出现了。”
　　奶奶看了眼外面：“你爷饭吃完了没，你去把碗给我端过来，厨房干净地方，我拾掇完锅上在跟你说。”
　　党明晟无奈，只好掀开门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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