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娥种田记

　　且说宋高买了尼姑庵旁边那五亩苜蓿地，打算收了秋，先整它五亩麦子种种。这五亩苜蓿虽说不是个庄稼，但喂马喂牛是好饲料哩。宋高趁着苜蓿这时候长得高了，与慧娥一天天长在地里，割苜蓿，晒干了，装成草料卖给养牛的农人家里，无论贵贱，别扔了就好。

　　慧娥也挥着镰，飞割不停，谁让自己是个女人家，干什么也不快。你看人家宋高，割了一茬又一茬。慧娥在地里攒下一大捆子苜蓿，她看着宋高这几天也累坏了，不想让他替自己背了。就自己逞能背着一大捆子苜蓿，往地头走。

　　宋高这边看到慧娥背着一人高的草，飞跑过来，抢到自己身上，说道：“你能背动啊？摔你一个大跟头怎么处？”

　　慧娥看着宋高光着背，后背上一条条被苜蓿划伤的，心疼道：“有五十斤没哩？能背的动。你看看你脊背儿上，就不能穿件布衫，一天天跟个野人似的。”

　　宋高笑道：“不碍事，穿衣裳还热呢，又废！”

　　慧娥瞅他一眼，宋高露着一口大牙嘿嘿笑，说道：“叫谁受气，也不能叫俺媳妇受气哩。”慧娥自是欢喜。

　　且说慧娥这几日有了这块儿苜蓿地，图省俭，便把苜蓿当成了粮食一般，箅子上熥的苜蓿的菜窝窝，锅里煮的苜蓿的粥，炒苜蓿，凉拌苜蓿，腌苜蓿。还送给邻家亲家吃。把一家子人吃得只呕酸水。

　　一日早晨，小鸠儿看着一桌子苜蓿菜，撅着嘴，不高兴道：“又是苜蓿，俺是个兔子啊？”

　　宋高也说道：“抓住个苜蓿，可着劲儿才吃，就不能做个别的菜！”

　　慧娥白了宋高一眼，说道：“孩子小不懂事，说就说了，你也说！你当咱们家是地主啊？我给人家薛棉香苜蓿，人家可高兴哩。”

　　宋高说道：“人家一天天还吃糠窝窝哩，你能给人家比呢。”

　　慧娥气呼呼说道：“晌午给你爷俩割二斤猪肉膘子煮煮吃，堵住你爷俩的嘴！”一家人正说着，门口有人喊话，一听是村北卖豆芽的小酒儿。

　　慧娥喊道：“小酒儿？还有豆芽没？”

　　小酒儿在外面说道：“慧娥啊！你娘家的哥哥叫俺给你捎个信儿，说你娘这几天难受哩，身上不得劲儿，叫你抽空回家看看。”

　　慧娥一听，心像扎了一下子，放下筷子，跑到门外，又问了几句。那小酒儿是个生豆芽儿，卖豆芽儿的，今日起早去慧娥娘家那个村卖豆芽儿，慧娥的哥哥就托他捎信儿回来。

　　慧娥数着手指头想了想，自从清明节到她爹坟上烧纸，顺便看看了她娘，到现在还没回过一次娘家哩，这不都好几个月都过去了。想一想，心里酸乎乎就想落泪。谁让自己是闺女，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嫁给谁就是谁的人咧，还能一天天往娘家跑呢？而且自己婆家，也过的是穷日子，一天天忙的头疼，就顾不得自己娘家人了。

　　慧娥当下就放下手里的一切活计，到集上买了一斤羊肉，一把子韭菜，回到家里，第二天剁了羊肉韭菜，调了明油炸酱，和着香油，赶紧的包了五十个饺子出来，煮好了，捞出来二十个让小鸠儿给他爷爷送过去，又捞出来十个给小鸠儿和宋高分吃，剩下的二十个捞在碗里，给她娘带了过去。

　　她自己连一口饺子汤也没喝哩。慧娥挎着篮子到她娘家，她大哥和大姐都在，见她娘半躺在炕上，头发也乱糟糟，一个干瘦的小老太太，半合着眼。

　　慧娥喊道：“娘，我回来了看你了。”

　　老太太睁眼瞅瞅，强笑出来，强挣着身体坐起来，说道：“这是俺三闺女回来啦！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娘怕就死了……”

　　慧娥憋着泪，趴过去，说道：“你看看，又说混话哩。好端端，什么死不死哩……”说着把篮子上的布掀开，说道：“你看我给你包的饺子，你不是爱吃羊肉饺子啊！我才给你包的，倒了半瓶香油哩，香你个跟头唻。”说着拿着筷，倒了醋，蘸了喂她娘。

　　老太太到底是病人，这油腻腻的东西虽然好吃，但也吃不了多少，吃了几个就吃不动了，笑道：“俺这三个儿女里面就你最孝顺，可恨，就是嫁的远远的，叫我摸不到你的人影。从小惯着你，饭也做不好吃，你尝尝你包的饺子，咸死了，把卖盐还打死？你女婿在家里都不说你么？”

　　老太太一席话把身边的儿女都说笑了，慧娥说道：“这老太太吃了俺的饺子，还要嚼俺舌根子哩。俺这饺子包的多俊俏哩，一两银子一个儿哩！”

　　老太太也笑道：“哟！你听听，可是讹人哩，亏我也没多吃人家的饺子。要不可累掯俺老婆子嘞！”

　　慧娥笑道：“还累掯你哩！你家里过的那么富有，又有田，又有粮，牛羊一群，就恁小气嘞！”

　　母女俩顽笑一会子，惹得老太太开心些。慧娥在温水里投了一把手巾，给她娘，擦了擦脸，摸进衣裳里擦了擦胸脯和后背。她老人家，现在又有腿疾，不能下床了，一天天在床上屙尿，下·面也有味，就着水，把下·面也都擦了。

　　她母亲也得了凉快舒服，慧娥也算略略尽了孝心。她母亲还叮嘱她，赶快怀个孩子，生个孩子就有着落了，有了依靠了。慧娥也都一一听了。

　　临走时，他们兄弟姊妹们三个到院子里说话。慧娥的大姐先说道：“我看咱娘脸色实在不好看，都露出土色了。要是能熬过这个夏天是好的，熬不过去……咱们做子女也该给老人准备准备后事儿了，别等到老人没了，咱啥什么也没准备，不就傻了眼！”

　　慧娥说道：“我看着咱娘也没啥事，就是热的，这三伏天，咱们都受不了，何况她一个老人哩。”

　　慧娥大哥说道：“话是这么说，但做儿女的，也该准备准备了。”

　　当下慧娥大姐就说准备寿衣的事，慧娥大姐说做一双鞋，慧娥活计不好看，说做一领裙子，慧娥大嫂做布衫裤子之类的，慧娥大哥就打听做棺材的事。

　　慧娥给她娘道了别，又对自家嫂子说了几句好话，叫她好好体贴老人，知道她伺候一个老人不容易，自己也是当媳妇的人，让她嫂子多多担待。

　　慧娥也知道百日病床前面无孝子，自己恐怕都做不到始终如一，还敢说人家，只求他们不给老人气受就好了。

　　慧娥这也就回家，也就刚刚走到村外，一个男人赶着马车，从后面经过，扭头一看，喊道：“嗨……这不是小娥么？”

　　慧娥还有点愣，说道：“你是谁，认不得你。”

　　那个人跳下马车，说道：“你再瞅瞅？从小在一块儿玩到大哩，还不认的我唻？”

　　慧娥再仔细一看，莫不是自己娘家原来的老邻居大魁，十四·五的时候他就离家了，听说在外面当兵。慧娥说道：“是大魁么？”

　　大魁哈哈笑道：“认出来了。俺听别人说你嫁到洪鱼村唻？你回来干啥哩？”

　　慧娥见了他，想起和他小时候玩闹的事还不好意思的，说道：“俺娘难受哩，我回来看看。你搬家了？”

　　大魁走进慧娥，把她看了看，也不像小时候那个疯妮子了，现在长得白白胖胖，头发虚笼笼的，说话行动也温柔了，不由得喜欢，说道：“俺当兵回来就搬家了，我现在在村里是保甲。要不到俺家坐坐，当着这大日头说话干啥哩？”

　　慧娥看了他一眼，果然也是发财的模样，穿的衣服都是好料子，也壮壮的，赶着大马车，这小子从小就鬼头鬼脑的，看他虎头虎脑还是那个模样，心眼活泛，手也狠，村里的老人都说以后是干大事的，小时候和自己一天天玩，不是吵就是好。此时自己都嫁人了，还是省点事吧，笑道：“就不麻烦了，家里还忙，我得赶着黑之前回家哩。”

　　大魁沉下脸，说道：“唉！怎么回事哩？到家里说说话也不行？可不是以前的小娥了。”隔了会他又说道：“你要是着急回家，那么俺送你一段吧，坐着马车也快。”

　　慧娥原本拒绝，谁知那大魁把她三推两搡弄上了车。慧娥从小和大魁一起长大的，也不怕他，也遂了他去。

　　大魁坐在上面赶车，把腚下面的布垫抽出来，扔给慧娥说：“这路上不平，你铺在腚下，别硌到你。”

　　慧娥笑道：“在外面见见世面，懂事了！”

　　大魁这边也不言语，赶着马车疾走，走了一会儿，慧娥只是心里疑问，这路也不对唉！不是回自己村的路，问道：“大魁，这是什么路，你拉着我上哪儿去？俺可赶着回家哩！”

　　大魁笑道：“你就放心吧，我还能给你卖到窑子里去啊！你就跟我走吧！”

　　慧娥这才知道中了大魁的计，这就想跳车，谁叫她一个妇人胆子又小，大魁拉着她也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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