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兔凶猛

　　几个月的时间匆匆而逝。这期间，辛招问了好几次辛烨打算什么时候回神界。辛烨都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昆仑西的水患已经治理得差不多了，辛招不知道皇兄在迟疑什么，内心感到十分不解。

　　好在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游遍了昆仑西附近的山山水水，也给阿魅他们几个讲完了自己所有的新奇故事。辛招心满意足地想：是时候该回神界了。

　　辛招走的那天，天气特别晴朗。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九婴感觉许久都没有见过这么明丽的天了。

　　辛招还是那副老样子，笑嘻嘻地朝朦魅、九婴和混沌挥了挥手，然后十分轻快地说：“等你们来神界就能再见到我了，所以，没什么好伤感的。”

　　尽管如此，朦魅还是伤心地叹了口气。这几个月来，让她开心的事情不多。但只要辛招在，他就会想法设法地给周围的人带来欢乐。辛招带她偷偷溜出去玩儿了好多次，还特别大方地给她买了许多亮晶晶的首饰，朦魅着实有些舍不得他。

　　“三殿下，你还会来昆仑西吗？”朦魅眼泪汪汪地问。

　　辛招噗嗤一下子笑了，“傻丫头，你以为你们要在昆仑西待一辈子呀？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来神界了。”辛招瞄了一眼神色莫测的辛烨，没再继续往下说。

　　他嘿嘿笑了一声，挠了挠头，对朦魅几人道：“你们这么舍不得我，我真开心。”

　　朦魅噗嗤一声笑了。这是什么人哪？就喜欢看别人为他掉眼泪。

　　实际上，掉眼泪的就朦魅一人。九婴虽然心里有些不舍，但神色还很正常。混沌就更不用说了，连眼泪都没有……

　　为了缓解告别的气氛，辛招捉住混沌，掐了掐它身上的肥肉，故作轻松地道：“小家伙，这半年来你跟着我，又长胖了不少呀！”

　　混沌猛地扑扇了两下翅膀，引得辛招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对吧？”

　　混沌不会说话，只能又扑扇了两下翅膀。九婴朦魅与它待久了，多少能揣摩出它的意思，都在心里想：三殿下真傻，混沌扑扇两下翅膀，就是“拒绝”的意思。这哪里是舍不得他了？

　　辛招可不管混沌扑扇了几下翅膀，自顾自地对混沌低声嘀咕了一会儿。看着混沌每天都穿着他给买的小银褂子，辛招又眉开眼笑地说了两句。

　　最后，辛招拍了拍混沌厚实的背站了起来，真的打算要走了。

　　“路上小心。”辛烨拍了拍辛招的肩膀，目送他坐进了銮车。

　　九婴看着銮车远去，心情也有些失落。

　　上辈子，她遇见的天神都是不由分说就要杀她的人。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会被好好对待。然而辛招却给她讲故事，为她摘果子，还带她爬树、钓鱼……虽然为着这些事，辛招被批评了好几次，但他还是会偷偷带他们出去玩。

　　九婴虽然天生身体强横，但并没有人教她修习厉害的法术。因此她凭着本能在妖兽中呼风唤雨没问题，但遇见法力高强的神君，那就只能躲着跑了。

　　九婴遇见过最危险的一次，就是被一个不知姓名的真君追到了山林里。

　　她当时被打得浑身是伤，灵力也快枯竭了。那个真君十分讨厌，见她受了重伤，还想着赶尽杀绝。如果不是九婴掉入山崖，踪迹断了，恐怕那真君就要追上来了。

　　还有一次，好几个神君联合着到山林里捕猎。九婴当时想着摘些野果尝尝鲜，结果被那些神君发现了。那些人笑起来和蔼可亲，看到她的时候却仿佛变了一个样子。

　　那几个神君追着她在山林里纵越，一个个把她当作活靶子，比赛看谁能先射中她。

　　九婴在山林里狂奔，心脏突突地跳，然而她却能时刻听见，那些人大笑着放箭的声音……

　　九婴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不去想上辈子的那些事。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心里不禁有些百味陈杂。

　　辛招走了，昆仑西的日子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平静。

　　也许是想念辛招的原因，混沌这几天总是病恹恹的样子，打不起精神来。于是每天午后，九婴都会陪着混沌在草地上晒太阳。不过有时候九婴晒着晒着就睡着了，混沌还得把她驮进屋里去。

　　这天，九婴在草丛里打盹儿的时候，忽然感觉阳光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辛烨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面前。

　　九婴立马睡意全无，左右打量了一会儿，发现混沌已经特别机灵地走开了。她只好抬起头，对上辛烨明亮的眼睛。

　　“殿下，有什么事吗？”

　　辛烨没有回答，而是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九婴忽然感觉心里慌慌的。就在这时，辛烨终于开口了。

　　“小短腿，你还想去弱水吗？”

　　九婴疑惑地思考了一会儿，不明白为何辛烨会忽然这么问。她的确很喜欢弱水不错，但是那里毕竟是神界的地盘呀。

　　辛烨见九婴有些犹豫，敛了敛神色，看着九婴，薄唇微启道：“阿九，跟我回神界吧。”

　　九婴心里轰然炸开了，脑子一瞬间陷入空白。她脸色变了好几番，最终不确定地问：“殿下，你也要回去了吗？”

　　“嗯。”辛烨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双眼盯着九婴。

　　九婴低头，半晌嗫嚅着道：“可我……可我不喜欢神界那个地方。”

　　再这样下去，她凶兽的身份迟早要暴露。辛烨要回神界了，她如果再不走，以后恐怕就真的越来越麻烦了。九婴上辈子死过一次，她不想这辈子还什么都没做，就又死在神族手里。

　　这段时间，是她鬼迷心窍了。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逃走，她却一次一次地放弃了。九婴低下头谴责自己。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不能了……

　　辛烨的凤眼沉了沉，“这么说，你不愿意？”

　　九婴沉默。

　　气氛忽然僵持起来。辛烨盯着九婴，一双狭长的凤目里闪过好几种复杂的情绪，其中有失望，有无奈，也有怒意。

　　最后，辛烨站起身来，冷淡地说了一句“也罢。”

　　九婴心里也很难过，但是她不可能跟辛烨回神界去的。那个地方，她怎么能去呢……辛烨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如果知道了，也许还会和那些人一起，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九婴望着地上的小草，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恨意。为什么她生来就是凶兽？就算是做一颗微不足道的小草也好，至少不会受人唾弃，还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九婴鼻头有点酸，眼睛也模糊了。等她再抬起头看的时候，辛烨却已经走了。

　　他只说了一句“也罢”，语气冷淡到了极致。

　　九婴呆呆地望着前方，心里十分难过，又有些委屈。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

　　“唔唔，唔唔。”混沌在一旁拱了拱九婴的身子，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九婴无力地垂下眼睫，推开了混沌的爪子。她现在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混沌叫了两声，声音很焦急，听起来有点古怪。可是九婴现在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是呆呆地站着，一直站到了黄昏。

　　当晚，月凉如水，寒风习习。九婴躺在床上，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辛招走了，现在辛烨也要回神界了。也许只要她坚持的话，辛烨终究会选择放了她。

　　这段时间，九婴几乎已经集齐了全部药材。只差最后一种合欢子，她就能恢复原形，再也不用做一只憋屈的短腿兔了。

　　恢复自由以后，她想再回去看看大荒沼泽，然后找条僻静的河流住下来。她会安安分分的，不杀人，也不做坏事。

　　她会尽量远离北狄凶水。十日并出的那天，她也不会再好奇地跑出来看。如此应该就能避过死劫了吧？

　　如果大难不死，她以后就可以随心去看人界的大江南北，还可以到河里捉小虾米摘莲蓬吃。

　　九婴想着想着，心底的难受却没有减轻半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唔——唔——”

　　地上传来奇怪的响声。九婴打起精神低头一看，却发现混沌瘫软在床下，翅膀颓然地歪在两边。

　　它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四只爪尖都流出血红的液体，浸湿了一大片毛毯。幽幽的月色下，混沌发红地身体显得格外可怕。

　　九婴被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床上蹦了下来。她把脸贴到混沌身体上探了探，发现它浑身灵气紊乱，像是生了重病。

　　“你怎么了？！混沌，别吓我啊……”

　　混沌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全身涨红，仿佛在忍受灼烧。

　　九婴脸色一白。她不懂医术，连混沌生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然而时间紧迫，现在虽然已经深夜了，她也只能去找辛烨求助。

　　九婴一路狂奔跑到了辛烨的房间外。四周的隐卫都被惊动了。夜色之下，黑影咻咻地飞了过来。九婴被十多名隐卫拦在了房间外。

　　长亭拨开黑压压的隐卫，面色肃静地看着地上的九婴道：“阿九姑娘，现在已经深夜了，你有何事？”

　　九婴忙道：“我有急事，要见殿下一面！”

　　长亭面露为难之色，他见九婴坚持，只好向身后的隐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散开。

　　“发生什么事了？”

　　长亭将九婴提了起来。夜晚地上冰凉，九婴身子娇弱，要是生了病，殿下有可能会生气。

　　九婴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她实在担忧混沌，只好将自己所看到的都说了出来。

　　长亭面色一沉，半晌叹了口气，“这种症状我闻所未闻，恐怕是有些棘手。阿九姑娘你别急，我带你进去见殿下。一定会有办法的。只是待会儿你进去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九婴吸了吸鼻子，“殿下他……是不是生气了？”

　　长亭苦笑，不敢说今日殿下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晚膳都没用。他隐隐猜测是因为阿九姑娘，却也不敢贸然相劝，怕触了殿下的逆鳞，后果会更严重。

　　“殿下今日，的确心情不佳……”长亭稳稳地走着，对九婴嘱咐道，“进去以后，殿下如果对你发火了，千万别顶撞他。”

　　“嗯……”九婴黯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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